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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尋鄭問創作軌跡,直探其情感核心──專訪《千年一問》導演王婉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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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問紀錄片《千年一問》導演王婉柔。


《千年一問》海報《千年一問》海報

甫入圍第57屆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的《千年一問》,第一顆鏡頭從鄭問心肌梗塞倒下的那張書桌展開,以手持攝影一鏡到底,悠悠柔柔拾階而下,穿梭在鄭問三十餘年來起居作畫的空間。來到他與兒子共同繪製《戰神魔霸》的客廳,我們見鄭太太正在受訪,憶述鄭問在這幢屋子裡的生活足跡。一名2D動畫人物繞過攝製團隊身後,推門走向庭院,彷彿鄭問魂魄猶在,深情回眸。

2017年3月,被日本漫壇譽為「亞洲至寶」的鄭問因心肌梗塞辭世,享年58歲。翌年6月,鄭問兩百餘幅原稿於台北故宮展出,成為第一位進故宮的漫畫家。鄭問創新水墨漫畫,畫風嚴密精細,又帶豪放寫意,從武俠漫畫經典《阿鼻劍》、獲頒日本漫畫家協會「優秀賞」的《東周英雄傳》,到辯證人性正邪的奇幻鉅作《深邃美麗的亞細亞》,鄭問精湛的技藝一次又一次驚豔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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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千年一問》追隨鄭問創作軌跡,遠赴日本、香港、中國等地採訪,從昔時合作的出版社編輯、日本和香港漫畫同業、畫室助理和妻兒的真摯懷想,重現鄭問沛然的情感與創作能量。


《千年一問》劇照。(圖 / 牽猴子整合行銷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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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導演王婉柔曾拍攝音效大師胡定一紀錄片《擬音》,片中透過他的導引,領著觀眾走入台灣電影聲音的發展,初接獲鄭問紀錄電影拍攝計畫,王婉柔直覺地想,這回或可藉鄭問畫作,一探視覺創作的深奧。一鎖定這龐大命題,她與研究員隨即埋首漫畫史、視覺研究、西畫和水墨沿革,卻在進到故宮、拍攝了鄭問的原畫後,一改拍攝方向。

「的確一開始有雄心壯志想處理視覺,但那不是我能力範圍處理得來的。同時也在拍攝故宮大展,透過攝影機那麼細的去看他的畫時,我發覺那些理論性的東西、或是外界怎麼評價鄭問在美術史上的定位,其實不是很重要。因為他在作畫時並不見得會想那麼多。他是一個非常直覺性的畫家,我需要用那些框架去理解他嗎?」拍攝初期,因著近拍鄭問畫作,王婉柔開啟了不同視點。

故宮大展結束後,王婉柔開始做訪談,隨著每個受訪者的講述,慢慢拼湊鄭問形貌。加深對鄭問的理解後,親切感隨之積累,雖未曾謀面,卻感覺像一位認識了很久的長輩。採訪約莫進行至三分之二,王婉柔確立了影片的軸心,她拋掉早先設定的主題,決定好好面對鄭問這個人,追問「他是誰」。

「鄭問作息日夜顛倒,睡得極少,傾全力創作。一個案子腰斬了,他能很快收拾妥情緒,投入發想新的案子。高峰時期,他一人養七、八個助理,對助手傾囊相授,照顧有加。」王婉柔為鄭問重情義的性格打動,「到最後,我覺得重情義可能是鄭問創作的核心,他有非常豐沛的情感,對創作、對人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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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婉柔曾參與文學大師紀錄片《他們在島嶼寫作》策劃製作,並編導洛夫紀錄片《無岸之河》。不同於傳主已逝的《千年一問》,拍攝《無岸之河》時,很多事可以親訪傳主,但同樣面臨限制。「拍攝洛夫先生時,他已高齡86歲,關於《石室之死亡》那首詩,他可能已經講過上百次,分別在溫哥華、金門、台灣訪,他可以一字不差地給我一模一樣的答案。因為已經講過太多次,當年的心境怎麼樣能夠讓他再回憶起來,怎麼樣能夠透過傳主本身更深入地理解這首詩的創作背景,不一定傳主在世就可以講得很完整。」隨時間經過,記憶或美化或缺損,非當事者無從驗證所言真實與否。孰真孰假?要呈現多少?在在考驗著紀錄者。

再者,傳主若在世,通常對影片會有自己的想像和期待。幸運的話跟導演同一方向,然而有時難免存在拉扯,說服和溝通的過程勢不可免。王婉柔說,「對我來講,尤其人物傳記型的紀錄片,最重要的就是導演和傳主之間是什麼樣的關係。鄭問先生已經不在了,我一開始很慌,因為我已經沒有這個支點了,要怎麼去拿捏我跟他的關係?怎樣去找到這個片子的重心?」從一開始不識鄭問,到藉訪談深入理解他、重遊他曾駐足凝望的場景,揣想鄭問在不同時空下的心境,「但我也不知道我塑造出來的鄭問是不是真的鄭問,所以影片中才會有一個遊走的動畫人物,再拉出另外一個角度,就像鄭老師怎麼看我們拍片。」

回到跟傳主鄭問之間的關係,王婉柔形容,「有點像朋友,這樣講好像有點奇怪,但我覺得很熟悉。」她在拍攝採訪過程中,就像是跟著鄭問撒下的麵包屑走,沿途漸漸發現他在創作上布下的巧思或符碼,時而浮現「啊!老師我抓到你了」的驚喜感。

出國預訪期間,白天聽了很多預料之外的訊息,夜裡一時難以消化,王婉柔會提筆寫信給鄭問。另一是剪接階段,「初剪快四小時,怎麼刪減?我滿常問老師:老師你覺得怎麼樣啊?結果還滿意嗎?你要不要託個夢給我啊?但他都沒有答覆。」王婉柔笑說。


這回拍攝《千年一問》讓王婉柔放掉很多原先的預設,除了主題設定上回歸「人」的樣貌、捨棄研究視覺,她也學習著放下過去擁抱的電影理論。「比如說,為什麼是一個動畫人物串場?這在影史上的定位是什麼?這種後設的方式究竟要辯證什麼?片頭一鏡下來、劇組入鏡的意義?這些我以前會想很多。」一如拍攝劇情片,每當採訪一個人,燈要怎麼打、拍攝場景如何挑選、什麼氛圍、他要講什麼內容,這些全部都得在拍攝之前先跟攝影師溝通,「類似這些,這次很多我其實不太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了,一是時間不夠,因為很快要下決定,二是我覺得好像也沒那麼重要了。」

「當然這麼做自己也會不安,如果有人問我為什麼這麼拍或這麼剪,我根本回答不出來。做《擬音》時,每一顆鏡頭和每一個聲音設計都是有意義的,剛好幾個月前我又重看了一遍《擬音》,忽然覺得,這樣的拍法好嗎?就算當初這樣設計很有意義、很有邏輯,但觀眾可能根本看不懂。」王婉柔反思。

 

千年一問CHEN UEN:鄭問紀錄片(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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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採訪過程中,王婉柔面對許多受訪者情緒激動,一方面鄭問離世未久,大家都很感念他;一方面是可惜他壯士未酬,如在中國投注十年心血的遊戲《鐵血三國志》終未上線,化為一場幻夢。王婉柔在一旁聽著眾人講述,也常覺得難過,心疼鄭問下了這麼大功夫,結果卻不如預期。

在王婉柔看來,鄭問是一位堅定不移的創作者,歷經每個時期的轉變跌宕,他始終正面看待,追尋不懈。「一開始會覺得我要拍一個生不逢時的男人的故事,後來想,什麼叫生不逢時呢?怎麼定義成功與失敗?東西沒做出來就叫失敗嗎?當然對大家來說都是一個遺憾,但這個過程中可能培育了更多人,或是把他的美學觀傳承下來了,這不是自我安慰,就看你怎麼定義你在這段時間所做的事情的價值。


\\《千年一問》 10/8上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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