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是個美麗的地方,一塵不染的空氣,拘謹嚴守的禮節.....但是太過度的絕對,有時候也是一種不安,彷彿在完美的背後,隱藏著另一個不被看到的暗黑世界。
江戶時期聞名於世的「浮世繪」畫出了優美雅緻的日本風情;然而同時期也出現了與「浮世繪」藝術風格大異其趣的分支:「無慘繪」,呈現的盡是鬼怪,妖魔,殺人,血腥。例如月岡芳年(1839-1892)充滿食人,戰爭,分屍,強暴,身首異處,血漿遍地的作品《英名二十八眾句》。近代日本藝術家丸尾末廣曾在1988年為致敬此作,與花輪和一共同創作了《新英名二十八眾句》,以另一種個人風格,呈現潛伏在日本社會的黑暗暴力。丸尾末廣把這份日本式的暴力傳統,結合西方吸血鬼文化,創作了2000年的漫畫作品《發笑吸血鬼》。
這部漫畫以一個我們熟悉的場景開場。畫面中,世界毀滅殆盡的末日殘破景觀,撩動了我們心底的一絲不安。上世紀的原爆一直是日本近代歷史最深切的傷痛,也是人類揮之不去的恐懼。而日本流行文化中的「核爆引述」也反應了這揮之不去的陰影,例如50年代興起的怪獸電影,巨獸毫不留情地踐踏城市,世界片刻變成了瓦礫堆;又如大友克洋《阿基拉》中的壯觀的核爆等等。《發笑吸血鬼》這部漫畫一開場就重現了這份屍橫遍野、滿目瘡痍的熟悉視覺,喚起了我們的集體記憶/創傷......
漫畫一開場就重現屍橫遍野、滿目瘡痍的熟悉視覺。(圖/《發笑吸血鬼》內頁 ©Suehiro Maruo 2000 / 2004)
然而,文明被毀之後,就是建立新秩序的過程。日本戰敗之後,建立了傲人的文明大國;這部漫畫彷彿在相同的歷史脈絡下,發展出出另一條「平行時空」——一個與現世的文明秩序、道德理性完全背道而馳的另類「浴火重生」過程。
故事的起始者是個面目扭曲的女子,她不幸活在戰爭末世的瘋狂下,因醜怪被暴民處刑而死。在故事中,她的醜,和所謂的「外國人」都同等處在被世人仇恨、急欲殺之而後快的地位。這雖然只是簡單的背景提及,卻殘酷地昭示了一個仇視異己的保守社會,若再進一步思考,故事中的瘋狂環境,和當今世代並無多大差異;然而在我們的社會,異己總是被宰殺,而此故事中,人類的失意,挫敗,虛無,絕望,破壞,暴力,卻成了一股黑暗的力量,彷彿科學怪人得到了閃電,讓醜怪的駱駝女起死回「生」,戰爭讓眾多生命在片刻之間蒸發消失,她卻得到了一個最另類的「生命」形態——吸血鬼。
醜怪女子起死回「生」,得到一個最另類的「生命」形態:吸血鬼。(圖/《發笑吸血鬼》內頁 ©Suehiro Maruo 2000 / 2004)
源自西方文化的吸血鬼,可說是藝術文類中最精采的奇想。吸血鬼擁有人類的樣貌,甚至比人類更完美;然而吸血鬼的物理性,卻完全不是人類智慧的理解。吸血鬼和人類唯一的共通點,應該是兩者都有欲望;人類的欲望太複雜,吸血鬼的欲望只有一個,就是血,但是為了這單一的欲望,吸血鬼必須違反人類所有的遊戲規則。簡單地說,吸血鬼的生存就是「作惡」。
《發笑吸血鬼》就是個遊走在人類世界作惡,以及在吸血鬼世界生存兩者之間的冒險。在吸血鬼的世界中,血的欲望是第一位,性的欲望在其次甚至不重要,「血」和「性」之間的權力關係,總是大於性欲的索求關係。故事中的駱駝女,尋找了一個類似接班人/合夥人/共犯的美少年。隨著故事進展,美少年的吸血/生命探索,漸漸與他的性成長/性覺醒連繫交纏。傳統的吸血鬼,都是在脖子上一咬定生死,而這部漫畫中,吸血鬼的傳染,是透過割破舌尖的一記血吻,傳遞永恆的吸血約定。彷彿是透過體液交換的情愛/做愛過程,性的意味更強烈了。
漫畫中吸血鬼的傳染,是透過割破舌尖的一記血吻,傳遞永恆的吸血約定。(圖/《發笑吸血鬼》內頁 ©Suehiro Maruo 2000 / 2004)
故事的第二部分,加入了兩派殭屍集團的鬥爭,以及食蟲女孩的故事。食蟲與吸血,同樣也都是悖離人性常規的行為;整篇漫畫充滿著非人性,卻以花朵,煙火,面目姣好的人類,華麗的死亡,黑亮的殺戮,並沿續日本流行漫畫風、「無慘繪」的暗黑傳統、默片電影的起承轉合,營造一個迷離的幻覺世界。
《發笑吸血鬼》血腥暴力,離經叛道,大膽而腥羶,那是一種「不舒服」的美學,不安全的閱讀經驗。而如此的焦慮感,卻是來自我們從故事的非人性中,看到了生命的脆弱,人性的缺陷,自我的匱乏,以及對整個文明世代集體的失落感。吸血鬼故事之所以吸引人,就是因為把我們放在一個跳脫的位置,反省理性/瘋狂,道德/罪惡,美與醜,光明與黑暗,生命與死亡之間那條不可言說的臨界線。《發笑吸血鬼》,呈現了這份迷人又駭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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