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旬,得知公司解散的那一刻,第一個反應是上skyscanner網站查各式各樣的機票組合價格:看了去瓜地馬拉的機票想去參加復活節慶典;看了尼泊爾的機票,想再去走聖母峰基地營;看了飛去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機票,想趁著南美洲的秋天到葡萄園裡幫忙採收……當然,這一切隨著疫情越演越烈而成了遙不可及的計畫。
本以為不用上班可以在家看球賽看到天荒地老,但疫情壓迫著球賽,看了一場閉門舉行的歐冠、一場閉門舉行的西甲,獨缺「第12名球員」登場造勢(足球隊登場的總共11人,球迷被慣稱為球場上的第12名球員),少了叫囂聲,獲勝的隊伍贏得有點不踏實。接著,歐冠停賽、西甲停賽、英超停賽、美洲盃不辦了,所有的賽事都停止。至於所謂的海外旅行,徹徹底底閉門。
飛機不飛,旅行社無法出團,觀光產業哀鴻遍野的此刻,談旅行有如癡人說夢、傷口灑鹽。然而,旅遊業看來停止運作,但是人們旅行的想望與著迷是沒有停止的,現在不能去,不代表以後不可以去。人要修生養息,地球萬物何嘗不是,藉著這次強制的大休息,反而可以好好盤整自己的心願清單。想去的地方之後要排除萬難的去;不想忍受的旅行模式,趁這個時候快點斷捨離,人活了大半輩子,之後當然要越來越任性,不要再妥協了!滑著每天的新聞,敦促自己要把握當下,想見的人,趕快去見。
飛機不飛,但路沒有斷、台灣沒有封城,在舉止得宜的情況下,我在這個看來慘淡的三月天,拜訪幾個因為旅行結緣的朋友。去了台東,住在面對大海房子的友人忙著農活、烤著麵包,下午還自發性地找家教學英文,英文口語練習的每個對話都是過往旅途中的所見所聞。我們坐在屋頂倚著海岸山脈、看著太平洋,大海遼闊無邊無界,誰管美股每天一千點的上上下下。去了花蓮,開著牛肉麵兼氣質杯盤櫥櫃選物店的朋友,規劃著二樓的空間,想打造成有在地風味的小酒吧,他問我要不要去一起經營,誰管要不要排隊買酒精。
春分當天,我到了宜蘭頭城,拜訪了以前旅遊版的同事,嫻熟生態的前輩帶我走了一小段山徑,沿途蕨類青翠、烏來月桃昂然挺立、橙帶藍尺蛾飛舞在大花咸豐草間、整群的紅嘴黑鵯在樹梢鳴唱,幾朵桐花悠悠的飄落在林道。「四月螢火蟲就會出來了,可以再來賞螢賞桐。」前輩說。日常的新聞訊息讓人以為世界被按下暫停鍵,但,春天有來,山林裡的運轉依舊。住在山中的朋友,跟著山中歲月作息,在意的是桑椹盛產得趕緊去採、今日龜山島上雲的模樣會讓明天下雨,切斷網路,沒有疫情,只聞得到七里香。
今日龜山島上雲的模樣會讓明天下雨。(攝影 / 黃麗如)
台灣的國門關閉了,但卻開啟了觀照自我、關心這片土地的門。在此之前,我沒有那麼想要記下郊山每朵花每株草每隻蝶的名字,但這個月,我的筆記本上寫著火炭母草、台北玉葉金花、華八仙、紅籠頭菌、石牆蝶、台灣小黃蝶、圓翅紫斑蝶……這些活生生單純又不時會耍詐的物種,展示著世界還沒有到盡頭,屬於地球物種之一的人類,無須恐慌。
國門關了,工作停了,反而有前所未有的自由。想看山的時候就去看山,想觀海的時候就去觀海,不宜出門的時候就讀著書。讀《心向群山》,跟著羅伯特.麥克法倫(Robert Macfarlane)的文采與旁徵博引,揭櫫人類探險、旅行、登高的源頭,任性的認可為了山可以拋下一切的著迷,一步一步跟著他走進阿爾卑斯山、攀上聖母峰。他筆下的阿爾卑斯山,對我而言卻像未知之境,我造訪瑞士多次,卻像沒去過一樣,我沒有好好認識那裡的山、那裡的冰河、那裡的冰以及在群山間精彩的人事。我曾說過我不想再去瑞士了,但Robert Macfarlane敲開了我的想望。閉門旅行,卻開啟日後另一段旅程。
閉門旅行,我也潛進了大海。讀著黃佳琳的《海洋台灣:大藍國土紀實》跟著扎實的採訪文字看見東沙島的檸檬鯊、小琉球的海龜,疼惜這一方珍貴的海洋。台灣四面環海,但我們對海洋的認識卻如此陌生與薄弱,翻著海洋生物照片迷人的書頁,為台灣海域美到不可思議的Big Blue感到心醉,也為脆弱的生態系統和人類的恣意妄為感到blue。曾經有段時間我鍾情於潛水,水下世界的安靜是遁逃人間的完美方式。今年一月在貝里斯海域旅行時,被珊瑚礁、熱帶魚、鯊魚的景致所震撼,但同時,分外想念台灣的海,因為我在蘭嶼的海裡也見過相同的風景,甚至更花團錦簇。讀完《海洋台灣:大藍國土紀實》,我立刻翻出衣櫥裡的潛水衣,奮力地把自己塞進去,想再跳進海裡。
閉門旅行,就像電影《春光乍洩》裡何寶榮常掛在嘴上的:「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不如,我們從頭來過。旅行也是。
張國榮飾演的何寶榮說:「黎耀輝,不如我們從頭來過。」(圖 / 電影《春光乍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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