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拜見宗師】邱常婷讀《戰爭與和平》：她們的日常之戰-不讀不知道！-OKAPI閱讀生活誌

【90後拜見宗師】邱常婷讀《戰爭與和平》：她們的日常之戰

作者:邱常婷 / 2020-02-21 瀏覽次數(5687)

戰爭與和平(全四冊，全台唯一完整中譯)

托爾斯泰《戰爭與和平》乃文學經典，即使長篇萬言、寫入559個角色，但文字簡單、流暢但充滿哲理對話。2013年，木馬文化曾經出過俄語翻譯極富盛名的草嬰譯本，然草嬰版雖簡潔，「信雅達」中的「信」卻失意甚多，與原文意旨有所缺漏，故更替為有深厚哲學底蘊的婁自良版重新出版。

2019年國際政局動盪，無論是中美貿易戰、香港運動、日本邁入令和、環保革命大興……2020，我們又會迎來什麼？托爾斯泰在1869年完成出版《戰爭與和平》，距今150年，這位具有博愛精神的俄國文學大師，留下的「革命」、「反權威」、「反暴力」精神，為何直到150年後的現在，還要反覆地嘗試、實踐──人類終究有迎來更好的未來嗎？

十九世紀最初十五年，歐洲出現幾百萬人的不尋常運動。人們放下日常活動，從歐洲的一端奔向另一端，掠奪、互相殺戮，或狂喜或絕望，整個生活進程在幾年中發生變化，呈現一種強勁的運動，起先日漸高漲，後來漸漸式微。
───《戰爭與和平》

台灣最近的不尋常運動，或可說就是搶購口罩的這波風潮，人們放下日常活動，卻是為了回到日常所做的無用努力，正因無法回到日常，如此異樣感更讓人絕望。

戰爭與瘟疫從悲劇的那一面推動不尋常運動，我想到的卻是年節造成的大規模移動，再怎樣恐懼不安，家中女性仍要群聚在廚房，烹煮出與往年無異的菜餚。這是我們的戰爭。

再怎樣恐懼不安，不少女性仍要群聚在廚房，烹煮出與往年無異的菜餚。（Photo by Alyson McPhee on Unsplash）

我妄自揣測托爾斯泰或許同樣覺得，女人的戰爭更在於日常，正因她們無法放下日常，以至於日常成為她們的戰場。而《戰爭與和平》固然有上百個角色人物，且各個血肉飽滿，也無法輕易地畫分為「安德烈」與「皮埃爾」的兩線敘事，眾多人物各自交集、產生作用，任何細微的描述都像長篇影集裡的特寫鏡頭。

如開頭的華美宴會，遠方戰爭被視為不入流的話題，其中更有人坦言：「在這裡只有八卦與情愛的揣測才為人們所關心。」然而戰爭步步進逼，不容人們視而不見，男人後來上了戰場，女人只能藉由死去的親人碰觸戰爭邊角。

故事中瑪麗亞公爵小姐與娜塔莎如同鏡子的兩面，瑪麗亞公爵小姐是信仰虔誠的保守女子，從故事開頭就守護著脾氣暴躁的父親，你若愛她的內斂矜持，就會恨她事事自縛，她無法自主婚姻，除非父親同意。娜塔莎與瑪麗亞公爵小姐截然相反，她單純可愛，善於歌唱，卻易輕信愛情，彷彿每一次心痛都讓她不忍錯過，便是從「啊你是我的真愛從沒有過這種感覺」，到「那都是年輕時愚蠢的想法」，完美演繹以上A到B的過程。

瑪麗亞公爵小姐的重，與娜塔莎的輕，對比出兩種樣態的女性生命，若說她們的共同性，大抵就是在故事的結尾，她們堪堪獲得了幸福。

索尼婭的幸福就像一朵無實花。

但這正是本書的大哉問：幸福是什麼呢？瑪麗亞公爵小姐的幸福是與娜塔莎的哥哥尼古拉結婚，兩人的家庭中卻包含尼古拉曾私訂婚約的青梅竹馬索尼婭，雖然後來婚約解除，她僅僅是如家人般存在於兩人的宅邸中，不爭不搶，如此多元成家，索尼婭的幸福卻如娜塔莎所說，是一朵無實花（пустоцвет）的幸福，就像草莓上長的一樣。草莓不結果的原因，通常是家庭環境無風無昆蟲，導致無法授粉，那種花是空花，就如索尼婭這般無害無求的結局。

與索尼婭的另一對比是海倫，美麗的海倫在那年代就把婚姻視為無物，認為婚姻因應宗教的不同而有不同作用，若改信教能讓她的婚姻無效，她便樂意這麼做，書中她自由、敗德，卻提出一個至今都該當如此的觀念：婚姻只能為當事人服務，而非造成束縛。她如此想要三個丈夫一次擁有，托爾斯泰卻賜她患病身亡，命運實在不是太好。

故事中這些女性遊走於各自的迴圈，她們的小小抗爭乃至於毫不抗爭均非血肉紛陳，卻也並不輕鬆，我想到瑪麗亞公爵小姐那經常對女兒施予精神虐待的父親，直至法軍即將攻往他們居住的童山，他仍不願相信。瑪麗亞公爵小姐帶全家匆匆逃離，她的父親最終死於鮑古恰羅沃，死前聲聲呼喚女兒的名字，但瑪麗亞公爵小姐一步也不敢走進父親的房間，她焦灼的心思在愛與恐懼當中流轉，甚至一度希望父親死去，這痛苦猶豫的每一分每一秒，延展成一小時、一天、一年，她不能動彈，不能做出決定，她寫信、參加宴會、為愛迷惑不已，她微笑、哭泣、自省，面對時時刻刻的痛與喜，這便是她們的日常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