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過不少文學獎、擁有驚人銷售成績的日本作家宮部美幸,是許多日本推理迷心中的傳奇,但她自認寫的是「娛樂小說」,為何是娛樂小說?人們雖封她為「松本清張的女兒」,但她沒有要當大師,她說:「因為娛樂小說可以在讀者活得痛苦和疲倦時,看完這本小說之前先不要死。」或許因為這樣的初衷,她才會是在日本文壇上舉足輕重的「宮部美幸」。
日本推理作家雖多,但宮部美幸這名字是有歷史重量的,因為她以文字擁抱極惡之徒,以極其溫暖的手法,讓人感受到寬恕的力量。無論是她早期的《模仿犯》《火車》《理由》等,到後來集推理與奇幻之大成的《荒神》《龍眠》。如果寫作本身有母親的高度,她的確擁抱人心中的殘穢,讓各種人得到了某種程度的淨化,且她每一個角色都沒有白白出場,這是她被封為「平成國民作家」的魔力——在她筆下,沒有人是白活的。
她的新書《這個世界的春天》結合了日本怪談與推理元素,潛在的底子則是創傷造成的人格解離——在封建的年代,被長期家暴的受害者,只能被視為附魔。她以這樣的開場,掀開了藏在井然階級下的各種病根與不安。
對女性與孩童的暴力 是她關注的焦點
尤其對於女性的描寫,無論是新書《這個世界的春天》的多紀,還是當年《所羅門的偽證》的涼子,都可以看到一個挺身而出的女性,不怕輿論壓力地挑戰社會,很好奇那是宮部美幸的託身嗎?宮部老師坦率地說,「我雖是作者,但我其實是一個跟多紀或涼子完全相反的人啊,真實生活中的我是不中用又弱小的人。我在涼子那個年紀的時候,是一個不起眼、呆呆俗俗的少女。若要從《所羅門的偽證》裡面選擇一個最接近我的角色,我想,那總是一個人拖拖拉拉煩惱著的健一,反而應該最符合我本人的形象。」
她書中不乏對婦孺的弱勢處境深有所感。她心有所感地說:「在日本,是進入21世紀後,女生才真正開始透過改革,提高了一些女性地位,但很多方面仍有不足。日本仍有一些不允許女性就業的業種存在,對女生不公平。」
她進一步說:「對女性與小孩施加的暴力行為,無論表面性的或是潛在層面,我都認為今後將會演變成愈來愈大的問題。我雖沒有受害過,但每看到這類事件,都讓我很傷心,甚至會有焦慮的感覺。」
期望讀者想像「他人」的人生
能夠筆耕長達32年,作品更涵蓋現代推理、時代小說與怪談,創作的動力是什麼呢?她說:「我覺得娛樂小說應該要為了能讓讀者享受一個晚上的快樂而存在,有時候品味故事也會變成『想像他人人生』的契機。若我的作品能夠成為那樣的作品就太好了,我是為了這個原因而寫作著。」
宮部美幸的故事常有迷失自我的大人,這本《這個世界的春天》也有寫到轉變為大人時的困難。為此她說:「我所描寫的『成人』之所以不可靠且迷失的原因,我想應該就是反映了我自身的迷失吧。」她不隱藏人成長必然的迷失,不別開眼的直視,一直是她作品的底氣。
對於人們常遺憾長大後會流失掉純真的一面,她這樣說道:「人從青春期到成長為大人前,究竟該抱持著自己心中『有些東西不應被扼殺』的想法?還是該歷經那些重要的東西『被扼殺』,才能茁壯?其實沒有絕對哪一種好,要看每一個人的情況。」她對人不一概而論,但能讓人更接近良善那一面的,她認為是想像力。
她說:「成長期中,如某些特質『遭到殺害』那般難過,會因不同人而有不同的結果,但有些人不需要親身經歷,便能發揮想像力、或因擁有非常強大的同理心而能夠體會。」因為這樣的溫柔,使得她書中的主角們即使受挫,也不至墜落。
寫娛樂小說 為的是讓讀者想多活幾天
宮部美幸的書迷多半知道,她來自一個平實的家庭,她文字多著眼於人從生活中磨出來的心,這份平實的魅力,讓她的作品始終擁有一定高度,但她直言自己寫的就是娛樂小說,而她的理想也是寫娛樂小說,不是夸談當文學大師,為什麼?
她的答案實在又爽快:「所謂娛樂小說,說得極端一點,若是能夠達到讓讀者有『人生太痛苦了、活得好累,也想過要一死,但隨性讀起的小說太有趣了,所以,總之在看完這本小說之前先不要死好了』的想法和效果,這就是無上的光榮了,我總是希望自己能寫出這樣的作品。」
得過直木賞等大獎,但她沒有文學獎的包袱,她看重的是將寫作融入人的生活,讓人因為好故事而想活下去。她的故事相較早年的社會推理,也變得柔軟溫暖了,她認為在311大地震後,自己也改變了,「東北大地震後,告訴我們平凡的日常是多麼寶貴。而且我想,人到了一個歲數,在很多方面會變得寬容,我也是。自己的身體近年開始這邊不好、那邊痛,需要身邊人們協助的狀況變多,就會變得時時湧現感謝之情。最近,我把年輕時發生的傷心往事和討厭的事通通都忘記,只會想起快樂的回憶,所以心境上變得平穩多了(笑)。」
與人心的鬼怪玩捉迷藏
寫過這麼多本怪談與時代小說,也寫現代推理,怎麼看人心今昔的不同?
宮部老師說:「無論過去還是現在,人類都同時擁有可怕、殘酷、溫柔與勇氣等特質,而且會想強化自己的存在而改變。只是,過去跟現在最不同的地方,在於是否對自然與命運抱持敬畏的觀念而生活吧。」
有了像自然這樣巨大的包容,人才不會在自己的小國度裡稱王,這或許是她故事中為何善與惡力量平衡共存的原因。從小愛看怪談的她,習慣觀察人心的陰影,一如自然的變化。「我小時候就喜歡怪談,喜歡到老師會擔心我的程度。」她笑說:「江戶時代有許多我認為的『可怕之物』材料,所以比起寫現代恐怖故事,寫江戶怪談比較快樂,也比較有動力。」她講到江戶時代就特別有元氣,彷彿山妖樹鬼皆自然,人離開了自然,反而心鬼橫生。
當我提及讀她的作品像「抓到人心的鬼」時,她說:「抓人心裡的鬼!這話真是太讓我高興了!或許我就是一直邊捉迷藏邊寫怪談呢。」從老師這答案知道她有顆陰陽師的心,是確信天地有頑石,山上有精怪的那種可愛。
邪惡該挖多深?《模仿犯》曾讓她陷入自我厭惡
然而,即使習慣了人有陰暗面,她也坦言,曾有過自己都難以承受的黑暗作品,那就是她驚豔文壇的代表作《模仿犯》。「老實說,我寫完《模仿犯》之後陷入相當嚴重的自我厭惡情緒之中。」她說:「現在這樣的情緒也還有留下,無法完全克服。但即使如此,大眾願意給予那部作品高評價,讓我打從內心高興,深深地感謝大家。這樣的心情無論當時或至今都毫無改變。」
她的社會寫實小說震撼了社會,多部小說至今仍是經典,寫過人心的極惡,要如何調適?「我會寫其他題材來轉換,或者讓自己放假一段時間。只要休息一段時間之後,我又會想要動筆寫作。」她說。
這位被譽為「松本清張的女兒」的作家,曾創下日本出版界史無前例的「六冠」榮耀,這樣的紀錄會造成寫作壓力嗎?她給了非常「宮部美幸」的答案,如她小說中角色對生活的誠懇與自律,「現在日本娛樂小說界,有很多才華洋溢的作家,且活力無窮。即使曾經有過好成績,但若是只知道仰賴過去的紀錄,很快就會被時代拋棄。」她太清楚寫作是不能回頭的不歸路,「所以我沒有餘力去感受壓力,只擔心目前執筆的作品寫不順手,是否能寫出自己想要的作品,這類的壓力反而更大。」
宮部美幸,人如其文,不扛過去的盛名,她的訪談聽得出人生是吃過風霜的,憑藉著故事讓她自己與別人想多活過一天的人,是不會對讀者鬆開手的。如她書中人每一天總不虧負於日落的到來,她自身也是如此。
(本文由獨步文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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