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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界人生

【陳思宏│意外的口譯人生】03_口譯的恐懼:穿山甲與西門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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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譯與筆譯最大的區別,就是「即時性」。筆譯有截稿的壓力,但翻譯卡關時刻,總有查詢的機會,譯者可google、查字典、上圖書館、問專家、上臉書問眾人,在網路暢通時代,有時還能直接寫電子郵件問原文作者,以達正確與精準,信雅達。但口譯,不管是逐步口譯還是同步口譯,都是現場就得立即把翻譯說出口,根本沒有時間滑手機、查電腦、翻字典,遇到實在不會的字詞,到底該怎麼辦?

這篇,我想聚焦自己身為口譯者的恐懼

多年前,我到法蘭克福書展擔任口譯,就在書展的台灣館負責林載爵先生與李昂老師的對談,中英逐步口譯。其實林載爵與李昂本身都具有英文演說能力,但當時的主辦單位找了口譯,讓兩位對談者對談能更自在。兩位對談主題是台灣文學出版,是我熟稔的領域,因此逐步口譯順暢。李昂老師說到自己書中的一些宗教意象,講到「檀香」,然後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大概就是「親愛的思宏,看你怎麼翻」?我立即說出了Sandalwood這個單字,李昂老師瞇了貓眼看我一下,算是小小嘉許。我自己現場也趕緊鬆了一口氣,這其實要感謝洗髮精啊!在手機攻占我們坐馬桶時間之前,我上廁所最喜歡讀洗髮精、沐浴乳、香皂的英文說明,我小時姐姐們常買一款檀香洗髮精,我讀著上面的標籤,就把Sandalwood給背起來了。想不到,小時候在彰化永靖老家的馬桶閱讀洗髮精,長大後在法蘭克福書展派上用場了。

殺夫

殺夫

口譯分秒必爭,其實多少一定會聽到自己根本聽不懂的字詞,口譯人員不是字典,實在是不可能精準地把每個字詞都快速翻譯,只能透過事先準備,盡量補足腦中字彙,希望到時盡量達到標準。我翻譯林與李的這場對談,我先仔細查詢林載爵與李昂的事蹟,把李昂所有著作的中英文書名都羅列,閱讀《殺夫》德文版與英文版,同時上網收看兩位對談者說話的口氣與語速,在家模擬口譯。其實全世界的書展都差不多,每個角落隨時都有作家對談,每個攤位還有自己的活動,所以現場其實很吵雜,台灣館的活動,會一直聽到隔壁的演說,譯者必須完全專注,排除各種噪音,才能好好翻譯。事先的準備果然很有幫助,聽到中文書名,我現場不慌張,可以立即翻譯成英文。加上小時勤讀洗髮精,那次的口譯任務安全過關。

但其實有很多時刻,我忽然聽到一些字詞,腦中馬上有核爆的畫面,再多的洗髮精也救不了。有一次,台上的台灣講者,忽然說了「我上山的時候,幸運遇到了穿山甲」,我腦中出現了穿山甲的畫面,但腦子裡就是擠不出來穿山甲的英文。其實我之前在準備林載爵與李昂對談時,曾因李昂的短篇小說〈果子狸與穿山甲〉而查詢此兩動物的名稱,但之後完全忘光光。穿山甲,要命,我當時真的不會。


誰找我?(圖片來源 / wiki


我當時站在台上,手上只有筆記本與筆,根本不可能有時間問手機:Hey, Siri,穿山甲英文怎麼說?只能誠實,以不打擾講者為原則,快速跟現場聽眾說我不知道這個動物的英文名稱,但下台後我會馬上查詢,請主動來詢問我。

漸漸我發現,我真的很怕動植物名。如果事先知道講者會提到哪些動植物,我還能事先查詢、列表,但最怕講者忽然說出:山羌、櫻花鉤吻鮭、石虎、台灣長鬃山羊、台灣冷杉、紅檜木(這些我都遇過),這時我就會覺得自己字彙極度貧乏,就算我會leopard、salmon、deer、goat、tree兒童美語基本單字,現場忽然聽到這些動植物,我實在是只想直接在現場退還薪水,告老回永靖,抱馬桶讀洗髮精痛哭。

但口譯人員,絕對不能因為一個字詞而擱淺,不能一直卡在這個單一字詞,必須繼續翻譯。一場翻譯,不會因為口譯不知道穿山甲的英文是pangolin而全盤皆毀,而且,現場觀眾也不會因為一個動物名稱,而沒聽懂講者對台灣山林的熱愛。那次下台,我馬上查詢穿山甲,真的有聽眾來問,我說出了pangolin,也給他們看了圖片,他們一臉驚奇,因為,他們根本沒看過也沒聽過啊,所以就算我剛剛在台上說出了pangolin,他們依然不知道這是什麼。

德國商業口譯的場合,通常一個語言組合會配兩位口譯。有兩位口譯,就可以避免許多擱淺的場面。通常我坐在口譯箱裡,會打開筆記型電腦,連上網路,打開幾個字典網站以備。與幾位合作多次的同事已有互助默契,若是同事正在翻譯,臨時眼神求救,我就可以在一旁馬上上網查詢,快速把搜尋結果丟給同事,反之亦然。兩位口譯可以彼此協助,順利搭建溝通橋樑。所以,各位大老闆們,別只想要省錢,兩位口譯,絕對會讓溝通更順暢。

末路狂花末路狂花

天外奇蹟 DVD

天外奇蹟 DVD

除了動植物名字之外,我也怕人名、電影名。在有台灣、香港、中國影人的場合,講非華語電影,時常是災難。有一次我聽到《飛屋環遊記》,我就徹底擱淺,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這是什麼電影,原來是動畫片UP,在台灣叫做《天外奇蹟》,在香港則是《沖天救兵》。天哪,這也太難了吧!另一次,某講者試著用英文說某部好萊塢電影,他說the end of the road and crazy flowers,幸好幸好,我聽懂了,是《末路狂花》(Thelma and Louise)。

愛 (藍光BD)(LOVE)

愛 (藍光BD)(LOVE)

鈕承澤的《愛》在柏林影展的記者會,中英同步口譯由我負責。主持人提問,和Vicki Zhao合作如何?我真的沒聽過Vicki Zhao,所以我就直接翻譯成:「請問導演與趙維琪合作有什麼感想?」

現場的尷尬可想而知,到底誰是趙維琪啊。幸好,大家不知道為何都聽懂了,對話繼續下去。事後我查詢自己的筆記,我看影展給的演職員名單,Wei Zhao是趙薇啊,但我真的不知道她叫Vicki。事後我很自責,覺得此生再也不該接記者會的同步口譯。

後來,看坎城影展的某場記者會網路轉播,台灣導演說了「西門町」,現場的同步口譯者翻譯成了「西門慶」,我就忽然釋懷了。

《愛》的記者會,並沒有因為趙維琪而毀掉,坎城的那場記者會,也沒有因為西門慶而毀掉。譯者在同步口譯的高壓下,根本沒有一秒的時間可以考慮要怎麼精準翻譯,所以,譯者必須當下忘了穿山甲,忘了趙維琪,忘了西門慶,繼續,繼續,就是繼續。

翻譯就是學習,不能中斷,繼續再繼續。錯了再學,繼續。

恐懼就這樣而已啊?不,下一篇,繼續說口音、數字、縮寫,那才真是我的噩夢啊。


作者簡介

1976年在彰化永靖出生,農家的第九個孩子,現居德國柏林。
得過一些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獎,九歌年度小說獎等。
演過一些電影:《曖昧》(Ghosted,2009)、《全球玩家》(Global Player,2013)。
寫過幾本書:《指甲長花的世代》、《營火鬼道》、《態度》《叛逆柏林》《柏林繼續叛逆:寫給自由》《去過敏的三種方法》《第九個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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