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大偉專欄｜研究生三溫暖】話題25＃如何學寫作？

「奇怪，肌肉弟，你怎麼在這裡？」

「我來找學姊啊。肌肉妹，你也來找學姊？」

「你不是都黏在學長背後嗎，肌肉弟？你怎麼會來找學姊？」

「你對我有成見喔。我是來請教學姊研究所的問題。」

「她不在。她躲起來了。」

「學姊幹嘛躲起來？」

「她指導教授跟她追問畢業論文進度，結果學姊就閉關趕論文去了，彷彿人間蒸發。」

「原來，看起來好棒棒的學姊，也有人性化的一面！」

「其實因為繳不出論文而人間蒸發的大學教授也大有人在呢，人人都有人性化的一面。是說，你來找學姊幹嘛？」

「哦，是這樣啦，我在健身房有一批好朋友，一起跳有氧的。三不五時就有朋友問我『念文學研究所，可以幹什麼？』，而我遇到這種老問題就都呼嚨過去。這樣發問的人只是要找個聊天的話題，並不是真的想要深入了解文學研究所啦。但是昨天一個健身房用另一個問題來問我：『如果要學寫作，是不是就該考慮去考文學研究所？』他似乎很在乎這個問題，並不是只要跟我輕鬆抬槓。我被問倒了，所以想來跟學姊聊聊。」

「跟我聊也可以。我都可以幫學姐代答。你在健身房的朋友，應該早就過了大學畢業的年紀吧？你只跟年紀夠大的男生混，我很懂你。所以他心中在乎的『寫作』，應該不是『升學作文』，對吧。」

「對耶，你怎麼知道。那個朋友三十歲左右。而且，那個朋友也不是在問『文學創作』怎麼寫。他想問的是，書評或是對於社會事件的評論，要怎麼寫。」

「他是怎樣的人？」

「他是那種理工出身的人。小時候，師長都說男生應該念理工而不應該念文科，於是他就乖乖念了理工。但是在理工領域畢業工作之後，他赫然發現他也有寫作的需求。他讀了書，看了電影，看到國內外社會事件，都想要下筆寫成文章，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寫。他知道從小到大熟悉的那一套『寫作文』方式根本沒有實用價值。他曾經用『寫作文』的口吻，寫了幾篇影評，貼在臉書上，但是他很快發現這種『作文腔調』很空洞幼稚，於是他就把影評都砍光光，免得丟臉。」

「真的。很多人在年幼無知的時候，以為一定要念理工科或是醫學院，畢業之後才會有工作。這樣的人在年輕的時候，根本看不起似乎不能幫人賺錢的人文學科。但是這些人果然念了這些有出路的學科，找到理想工作之後，卻發現自己根本不喜歡社會一般羨慕的工作，或者發現自己在工作之餘還有人文的需求，但是自己在人文領域的積累太少，覺得自己生活空洞了。」

「這個朋友甚至覺得，如果他當初念高中的時候，選文組而不要選理工就好了。」

「如果你的朋友真的對『書評』、『社論』、『社會觀察報告』有興趣，那麼他的確可以考慮文科研究所，尤其是『嚴格鞭策』研究生、要求研究生『一再改稿』的研究所。」

「但是這個朋友其實有理想的全職工作，不可能真的有時間念研究所啦。」

「老實說，想要開始認真寫作的人，倒是不見得一定要在國內外念任何研究所。如果這種有心人願意花時間，而且是花極大量的時間在讀書寫作上頭，那麼這樣的人不用念文科研究所也可以寫出好東西。」

「聽起來研究所就像是健身房耶。想要練出大肌肉的人，只要肯花時間認真鍛鍊，那麼就算是在家自己練也可以練出成果，未必要花錢上健身房。有些人花大錢加入健身房，但是沒有在健身房投資時間，只願意一天捕魚十天曬漁網，結果什麼肌肉都沒有練出來。」

「聽你這樣說，健身房真的很像研究所。那麼，肌肉弟，你為什麼上健身房？反正你已經有健身的底子，在家裡自己練也可以啊。」

「肌肉妹，我固然可以在家裡自己練健身，可是在家裡健身和在健身房健身就是不一樣。健身房裡頭，朋友們會互相檢查使用器材的姿勢是否正確，分享運動的訣竅，還會互相打氣加油。在家裡，沒有人會檢查我的姿勢對不對，沒有人跟我分享撇步，沒有人給我打氣，我只會覺得『怕麻煩』、『省時間』，結果什麼運動進度都沒有。」

「同理，在研究所裡頭，同學之間可以互相批改論文草稿，分享讀學術書的訣竅，還會互相督促寫論文的進度。如果在家裡自己讀書寫東西，沒有跟人互動，原先想要寫作的人也會『怕麻煩』、『省時間』，自動放棄寫作的企圖。」

「聽起來，關於『如何學寫作』，你並沒有提出什麼特別的祕笈或祕訣，也沒有催促想要好好寫作的人必須考文學研究所，反而只強調『跟同好切磋琢磨』的重要性。」

「你的觀察沒錯。『跟同好切磋琢磨』，讓想要寫作的人不怕麻煩、甘願花時間，才可能把寫作這回事練好。理論上，這樣的有心人不一定要讀文科研究所才能培養寫作的能力；但是，有些文科研究所提供的環境才可以激發這種有心人的潛力，讓他們的能力發芽。」

「反過來說，有些念文科研究所的人，反而未必磨練寫作耶。」

「沒錯。讓我用『打羽毛球』來比方好了，畢竟我都忙著跟學姐打球，對健身房並不熟悉。我覺得，在文科研究所想要練好寫作的人，就應該好好『跟研究所老師、研究所同學一起打羽毛球』。重點是研究生要自己下場打球，不要怕流汗，不要怕出醜。老師打羽毛球過來，研究生打回去；同學打過來，研究生打過去。經過這樣密集培訓一學期之後，研究生撰寫讀書心得的能力就有可能飛快進步。如果都不下場，如果怕流汗，『只想觀摩別人』，那麼這種怕麻煩的研究生就不可能練出什麼寫作功力。」

「這種不下場自己打球的研究生，不但打球技巧不會進步，甚至會完全忘記如何打羽毛球吧。不過，如果研究所的老師、同學不願意跟研究生下場練球，怎麼辦？」

「所以，想要好好學寫作的人，如果想要自己在家裡修練，那就要想想看獨來獨往的自己要怎麼找到跟別人磨練打球的機會。如果這樣的人不是在研究所裡頭，會有什麼學者或是研究生跟她／他認真琢磨讀書寫字的過程呢？如果這樣的人想要考研究所，那就要慎選讀書風氣旺盛的研究所、慎選願意解剖研究生作業的教授、慎選跟自己『互相傷害』的未來同學。這樣學風鼎盛的研究所未必在排名好的名校開設，這樣樂於互動的教授也未必在明星學校坐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