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維尼》作者A.A. Milne與兒子Robin,以及維尼熊的原型(Photo by Howard Coster)
今年初在吉隆坡紀伊國屋書店遇見「小熊維尼」90週年主題書展,才赫然發現自己一直以來對小熊維尼的印象都是迪士尼版本,不論書、電影、周邊商品都是。書店的展示很棒,完全看不到任何一隻我們熟悉的迪士尼版維尼熊,完完全全的把90週年還給原作者。
我原本沒想到這輩子會對「小熊維尼」發生興趣,就在這時,頓生要將原著好好拜讀之意。若想感受原著風光,必找書封有 A.A. Milne(文)和 E. H. Shepard(圖)這兩個名字的。改編、重畫的太多,目前市面上看到的都以迪士尼版本居多,中文版雖有譯本,但插圖線條很粗,很多纖細的線條不見了(幾乎已失去原著生命),原著的素描線條粗細靈動,真的好生迷人。
小熊維尼原著版本的線條細緻迷人
迪士尼版的圖案線條則較簡單(圖/ disney wiki)
號稱為「小熊維尼全集」就是這四本(兩本故事集、兩本詩集),看完這四本之後,所有再生的版本都能瞭然於胸(各有平裝、精裝,或二合一合訂版、四合一套書等):
- 《小熊維尼》(Winnie-the-Pooh,1926年)
- 《小熊維尼和老灰驢的家》(The House At Pooh Corner,1928年)
童詩集:
- When We Were Very Young (1924年)
- Now We Are Six (1927年)
特別的是,詩集是先於故事集的,當時兩位作者事業上各有所成(但不完全在兒童文學上,他們在英國當時頗具影響力的《Punch》雜誌任職畫家和執筆),文字作者Milne的兒子於1920年出生,第一本童詩集完成於1924年,《小熊維尼》則是在1926年出版(兒子6歲時)。繪者Shepard則是45歲才畫這本詩集的,一開始Milne還不太喜歡Shepard的畫風,畫完When We Were Very Young 後他出乎意料地非常喜歡,決定把《小熊維尼》的生命交給他,才有了這系列經典的組合。
作者很自然地在和兒子的對話中展開了維尼的故事:
Here is Edward Bear, coming downstairs now, bump, bump, bump, on the back of his head, behind Christopher Robin.(艾德華熊來了,從台階上下來了,砰、砰、砰,頭下腳上,跟著羅賓來了。)孩子問爸爸說,講一個故事給他(熊)聽好嗎?當然,他喜歡什麽樣的故事呢?他自己的故事,因為他就是那種熊(About himself. Because he's that sort of Bear.)。
從開場你就知道了(結尾是聽完故事孩子拖著熊上樓),《小熊維尼》中唯一的人物角色羅賓,其實就是Milne兒子的化身,維尼其實就是羅賓的玩偶,其他角色大部分也都是羅賓真實的玩偶。簡言之,這就是一位作家爸爸寫給兒子的故事。
羅賓在書裡一直都是獨自一人,沒有任何兄弟姐妹、沒有鄰居小孩,令我生起「要是加上他妹妹這故事就不賣了」之意。我想,這套經典令讀者深深觸動的,除了《小熊維尼的道》這部分,更是一人一熊(想像朋友)之間深深的情感,正因為我們都知道那份情感完全是由人單方想像出來的,它是「假」的,但假到令讀者覺得「真到不行」就成為一種經典了。
在第二集《小熊維尼和老灰驢的家》,我相信它的結尾篇是所有讀者都深受感動的,中譯本簡譯為「羅賓和維尼走了」,原文為:「In Which Christopher Robin and Pooh Come to an Enchanted Place, and We Leave Them There.」,直譯是:「羅賓和維尼到了魔地,我們把他們留在那裡。」這個We是誰呢?是作者、是讀者、是除了羅賓和維尼的其他角色。
這一章一開始就是:羅賓走了。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走,也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事實上,誰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知道羅賓走這件事。但好像就是森林裡的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終將發生。讀者你我都知道,這四句繞來繞去的話就是:羅賓長大了,他終將有一天會離開這個天堂般的樂園。動物們告別羅賓的方式,是開了一場會,驢子屹耳(他從不寫詩的)寫了一首告別與祝福詩,就叫POEM,每隻動物都簽了名。
動物們都不太知道要怎樣告別,屹耳和大家把詩送去時也說得結結巴巴的。在一團亂中大家默默離開了,羅賓看完詩後只有維尼熊還在。於是他和維尼一起去了「魔地」(Enchanted Place),這也是標題的意思,這過程中有非常「道」的對話(簡化版):
「我最喜歡做的是什麽都不做。(But what I like doing best is Nothing)」
「什麽都不做要怎麽做。(How do you do Nothing?)」
「就是你要出門的時候,有人問你,你要去做什麽,羅賓?你說,什麽都不做,然後就去做了。(It's when people call out you just as you're going off to do it,what are you going to do, Christopher Robin, and you say, Oh, nothing, and then you go and do it.)」
「我懂了。」
「我們現在做的,就是什麽都不做。」
「我懂了。」
「就是一直走下去,聽所有你聽不到的聲音,不去擔憂(It means just going along, listening to all the things you can't hear, and not bothering.)」
「喔!」
接著他們走到了「魔地」。對魔地的形容,是書裡重要的神來一筆:魔地由60幾棵樹組成,羅賓知道這是魔地,因為永遠沒人數得清究竟是63或64棵樹,就算你數了一棵綁上一條線,還是沒有人能數清楚。因為是魔地,地上的草也和森林裡的不一樣,也是森林裡唯一一個能毫無憂慮地坐下來,不用坐下來又想找其他地方,在這裡整個世界綿延到了天空。這就是魔地,一個令人暫時毫無憂慮的地方,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你沒有辦法用「數字」說清楚。接著羅賓自發地對維尼說了很多零碎的天文地理(想必是他上課所學),維尼聽得懵懵懂懂。
在他們做那段有名的「100歲和99歲約定」之前,有這麼一段被忽略的黯然傷神的對話,羅賓看著遠方,突然叫了:
「維尼!」
「怎了?」
「當我……當……維尼!」
「怎了,羅賓?」
「我再也不會什麽都不做了。( I'm not going to do Nothing any more )」
「永遠不會?」
「喔,也不一定。他們不會讓我做。(well, not so much. They don't let you.)」
接著羅賓陷入少有的沉默。
「維尼,當我……你知道……當我不做什麽的時候,你會不會偶爾到這裡來?」
……
「維尼,答應我,永遠不要忘記我,就算我已經100歲的時候也一樣。」
維尼想了一會兒。「那時候我幾歲了?」
「99歲。」
維尼點點頭。「我答應。」他說。
還沒完,羅賓又欲言又止地說:「維尼,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會明白的,對嗎?」
原著插畫皆是單色素描,雖然沒有色彩,但非常生動。後來的上色版本,由原繪者Shepard上色,中間相隔了快50年,在他90歲時才出版。我覺得還是沒有上色的好看,也可以臆測他遲遲不做上色版的原因,一是素描版太精彩無法超越,二是文字作者Milne在1956年去世後沒多久,他妻子就把版權賣給迪士尼,而Shepard往後還活了20年,也就是說,他在世時已在電影、電視上看著「新維尼熊」了。
我們幾乎很少會看到原來的版本了,因為迪士尼版維尼熊比原著更廣為人知,加上週邊商品席捲全球,成為無人不曉的維尼熊,但文字、故事精神與圖的藝術性,和原著相去甚遠。Milne天上有知,不知做何感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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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尼尼為
馬來西亞柔佛州麻坡人。讀過國立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系、台灣藝術大學美術所。著有《帶著你的雜質發亮》、《我不是生來當母親的》、繪本《貓面具》與「隱晦家庭」繪本三部曲,最新作品為詩集《我們明天再說話》。
網站:樹人畫學校 outsider art school & 繪本亂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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