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的奧義》作者馬克.凡霍納克。(圖片來源/ Slate)
談到機師,許多人都有刻板印象,比如視力一定要完美。英國航空波音747機師馬克.凡霍納克(Mark Vanhoenacker)也常被問到此問題,但他說,真正的挑戰在每半年就得花兩天通過繁複的飛行模擬器訓練,還有每年的筆試,只要克服這些考驗,戴眼鏡開飛機完全不是問題。
儘管訓練艱困,馬克對飛行的熱愛卻未曾稍減。他在美國麻州小鎮長大,鎮上有座小機場,青少年時期的他總在週末早上去機場附近吃甜甜圈,一邊看小飛機降落滑行到機場圍籬後方,一邊想像自己有一天也能走到圍籬那一頭。為了享受飛行,他曾擔任得以飛行至各地的管理顧問,但還是不夠滿足,29歲那年,他終於受訓成為一名機師,正式跨越了那道籬笆。
對他而言,飛行不只是從一地飛到另一地,其中連結起的,還包含不同文化、政治、自然環境與歷史背景。身為一名愛書人,飛行幫助他印證了更多書中知識,也讓他學會以更超脫的視角看待人與人之間的差異。除了閱讀,他也熱衷寫作,受到聖修伯里《夜間飛行》的啟發,他開始在《紐約時報》《石板》(Slate)等媒體發表飛行散記,最後孕育出這本《飛行的奧義》。
藉由《飛行的奧義》,我們不僅見識一名機師看待世界的宏觀視角,更隨著他的夢想起飛,或目睹格陵蘭壯闊的冰雪與山岳,又或走在嶄新的城市,聆聽人們甦醒的聲音。以下是這次的訪談:
Q:你是從何時開始寫作?對於飛行和寫作的熱情有何相似或不同之處?
馬克:我從青少年時期開始寫作,最常寫的是日記,還有過幾名筆友。不過在2009年才開始發表文章,我的寫作受到非虛構作家約翰.麥克菲(John McPhee)和貝瑞.羅培茲(Barry Lopez)的啟發。之前寫過許多與飛行相關的文化、科學或旅遊主題。
飛行和寫作某些部分非常相似,兩者皆涉及同樣的進程——開始、過程與結尾。有一種說法是:當我們讀到喜歡的書時,會有如同「置身雲端」的狂喜。我每次聽到都忍不住微笑,因為這會讓我同時聯想到飛行和寫作。不過,兩者之間最大的不同在於:寫作相當孤獨,而一趟飛行的安全得仰賴團隊合作。
Q:你曾在訪談中提過,聖修伯里的《夜間飛行》啟發了你的寫作,否能談談其中讓你印象深刻的部分?
馬克:對當代機師而言,類似《夜間飛行》的書實在迷人。首先,聖修伯里當時是在完全不同的環境下操作一種完全不同的飛行器,相較之下,747根本就是一架太空梭!他所飛行穿越的夜色也很不一樣——現在的世界擁有更多燈火,很容易讓人忘記過去的夜晚曾是一種截然不同的體驗。
另一方面,我們仍能看出自己和當時的駕駛有很多共通之處,無論是天氣、天空、機組件、乘客(可能是乘客,也可能是託付駕駛寄信的人)——反思這些幾乎毫無改變之處也很有趣。我希望100年後,即便是駕駛太空船的太空人還會讀聖修伯里的書。每當飛到法國里昂那座以他命名的機場,我都覺得非常榮幸。
Q:以前的駕駛員是以「身體」跟這世界搏鬥(比如強風吹拂的觸感、氣溫的變化、雲撲面而來),這與現代坐在駕駛艙中的感受很不一樣。身為現代機師與寫作者,對你來說以前與現代的飛行還有何異同?什麼最令你著迷?
馬克:我在《飛行的奧義》中曾提到,《天地一沙鷗》作者理查.巴哈(Richard Bach)有一篇文章名為〈我從未聽過風聲〉(I've never heard the wind),每當坐在747的駕駛艙中,以時速1000公里飛行,並被時速200公里的風承托在空中時,我常會想起這個文章篇名。其實,我們還是會聽見風的聲音,那是飛行時在背景中持續聽到的嗡鳴,駕駛艙中聽得尤其清楚,但我們確實不像過去的飛行員能感受吹拂在臉上的風。不過,即便駕駛747這種大飛機,我們還是可以清楚感受到風以外的物理性動態,這也讓飛行變得有趣。我們常需要進行全動式模擬訓練,工程師可是費盡功夫才利用模擬艙重現了這些動態。
對於舊時代的飛行,我唯一羨慕的大概是飛機落地後,你能直接打開艙門走入當地的全新空氣中。空氣,以及其中的氣味、微風與光線,是讓一個地方變得獨特的重要因素之一。現在飛機降落後通常要接上空橋,一切的空氣條件都被調控過了,這段過程有時令我傷感。
Q:你在書中提到許多機師「放眼世界,他們最愛的景象在格陵蘭」,那麼,你自己最愛的景象是?
馬克:我最喜歡的還是夜間的大城市,尤其是降落的時候。洛杉磯是個好例子,它周邊環繞著山巒、沙漠和太平洋,這些自然屏障清楚定義了整座城市的邊界,晚上目睹實在令人不可思議,彷彿一方發亮的能量與生命體。我喜歡想像第一次到洛杉磯的人會有何感受,比如說,你接受了一份新工作(假設是電影產業的工作吧),正打算搬到此地,而此地看來就像世界的中心。
夜間城市也具有一種有機、幾近生物學的質地,其形式彷彿「具有目的性的散亂」,就像城市自己形成了這組環境,又自己在光線中有了生命。
洛杉磯夜景(攝影 / Kirk Crawford@flickr)
Q:《飛行的奧義》引用許多詩句,好比〈空氣〉一章提到惠特曼的詩〈自我之歌〉(Song of Myself),〈水〉則引用了柯勒律治的〈古舟子詠〉(Rime of the Ancient Mariner)。如果飛行如同一首詩,你會用哪一首來描述?
馬克:詩歌與飛行的淵源很深,要選出特定一首實在不容易!不過對我而言,最能捕捉到飛行神妙之處的詩作,出自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德瑞克.沃克特(Derek Walcott)之手。那首詩出自他的詩集《仲夏》(Midsummer),我把其中一部分用在《飛行的奧義》開篇,因為覺得能夠為我的書寫定出正確調性。
這首詩開頭寫了「氣流如同銀魚穿越層層雲朵」,在英文中,「層層」(volume)有「空間」與「書籍」的涵義。之後他又提到「名詞如飛鳥一樣找到枝枒」,對於想要閱讀或書寫飛行的人而言,這些都是很美妙的意象。我很推薦讀者去把整首詩找來讀。
Q: 你都利用什麼時間寫作?會在異地的旅館或咖啡館寫作嗎?寫作時是否有固定儀式,比如搭配音樂或美酒?
馬克:我常在海外的咖啡店做筆記,每到一座新城市,我最喜歡去咖啡店,無論是否正在寫書都一樣。每次飛行結束後,無論在巴士或旅館,我也會做很多筆記,不過要回到家中沙發上才會進行正式寫作。
我寫作時通常會搭配音樂,但都沒有歌詞。我很愛鋼琴獨奏曲,尤其是作曲家魯多維科.伊諾第(Ludovico Einaudi),之前我在線上購買他的專輯,聆聽時沒有特別注意曲目名稱,但後來很驚喜地發現,其中一些曲名剛好都與飛航或天空有關,例如〈Nuvole Bianche〉在義大利文中是「白雲」的意思,太完美了!我有寄一本《飛行的奧義》給伊諾第先生,感謝他為天空作出了如此柔美又具有啟發性的樂音。
Q: 你求學時住過許多不同國家,又成為飛遍各地的機師,不停跨越國界的經驗是否讓你對「國家」或「邊界」等概念產生專屬於自己的理解與想像?
馬克:在《飛行的奧義》中,我稍微提到飛行幾乎自成一國,我們可以在其中環遊世界;然而一離開機場,你又會驚異地發現,身邊的一切又回復至各國之間無比獨特的現實領域。抵達一個新城市時,我常一邊看著車流、通勤者、火車,耳裡聽著廣播,一邊心想:就算我們從未自倫敦抵達此處,一切也會如同眼前這般運轉。將我們從一個「完整的地方」傳送到另一個「完整的地方」,正是旅行,也是飛機最了不起之處。
Q:你想必是個熱愛閱讀的人。最近在讀哪一本書呢?
馬克:目前我正著迷的是《SPQR:璀璨帝國,盛世羅馬,元老院與人民的榮光古史》,是由英國史學家瑪莉.畢爾德(Mary Beard)所寫的古羅馬歷史。在擔任747駕駛之前,我曾飛空中巴士A320,當時就常飛去羅馬,可惜沒有多探索那座城市。羅馬常在飛行世界中被稱為「永恆之城」,許多世紀以來,無論是當代飛機或過去的旅人,都曾無數次將那裡設定為旅程目的地。
因為擔任多年駕駛,我也常常飛越羅馬抵達其他城市,從天空往下看,想到城市其中散布的光線與黑暗都傳承自那段輝煌歷史,感覺真的很奇妙。我喜歡想像把當代羅馬城市介紹給古羅馬居民的場景,最好是在夜晚的高空上:「底下這些光線就是你的城市。這就是2016年的羅馬。」
Q: 曾因為工作來過台灣嗎?對台灣有什麼印象?來台是否有希望想去的地方?
馬克:我還沒去過台灣,但很想去,因為我對摩天大樓和高山非常有興趣(可能一直想尋找屬於飛機駕駛的視角吧),據我所知,台灣兩者皆有。我想去101大樓,也想造訪東台灣的原生景觀。我曾在書中讀到「玉山國家公園」是個不錯的地方,如果讀者有任何建議,歡迎透過網站www.skyfaring.com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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