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聖馬丁劇院正上演舞台劇《捕鼠器》(攝影/焦元溥)
即使不喜歡、甚至不看恐怖片,一般人大概也很難不知道「十三號星期五」系列的傑森(Jason)與「半夜鬼上床」系列的佛萊迪(Freddy)這西方電影兩大鬼王。鬼故事有多恐怖就有多吸引人,就算已經老梗出盡招式用絕,這兩個系列還是能吸引大量粉絲,續集一拍再拍。箇中原因或許和另一長青系列「月光光心慌慌」一樣,這些恐怖鬼故事都緊扣童年或青少年主題,撩撥人性最初的記憶與最深的恐懼。佛萊迪出場時還安排了一首詭異殘忍的「兒歌」當作主題曲,更直接點名並強化這個概念。
如此招數早有先例,至少謀殺天后克莉絲蒂就用得非常開心。她的《一個都不留》(或譯為《十個小黑人》、《童謠謀殺案》等)以兒歌為引,一殺殺了十個人。後來她由廣播劇延伸編寫出的舞台劇《捕鼠器》,再度以英國童謠《三隻瞎老鼠》發想,寫出讓人拍案叫絕的神祕謀殺案。
「是的,雷斯頓太太。在兩個地址下面寫著『三隻瞎老鼠』。在死去的女人身上放著一張紙,上面寫著『這是頭一個』,字的下面畫了三隻小老鼠和一小節樂譜,是搖籃曲《三隻瞎老鼠》的曲調。您知道和歌詞配起來怎麼唱嗎?」
舞台劇《捕鼠器》至今已演出兩萬六千多場(攝影/焦元溥)
一如「十三號星期五」和「半夜鬼上床」,《捕鼠器》也是長壽劇,紀錄還更為傲人──自1952年倫敦西區首演開始,一演竟演了63年,到今天還在演,目前已經累積至兩萬六千多場,是全世界公演最久的戲劇!我昨天還又看了一次演出(第26147場),週二下午時段也能賣出一半座位。我想只要劇場還在一天,倫敦就會上演《捕鼠器》,十年後的三萬場相信沒有問題,阿嘉莎的傳奇仍然繼續。
光看劇本,可能無法想像在劇院裡聽到舞台上傳來《三隻瞎老鼠》,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不過歌劇迷對恐怖兒歌顯然不會陌生。就在《捕鼠器》上演兩年後,英國作曲家布瑞頓為威尼斯雙年展寫下的《碧蘆冤孽》(The Turn of the Screw)再度用了這個經典招數,技法甚至更為精湛出色。
《碧蘆冤孽》(或譯為《豪門幽魂》)是文學大家詹姆斯(Henry James,1843-1916)於1898年出版的「驚悚鬼故事」。詹姆斯對神秘體材與靈異志怪故事一直很感興趣,但他不想寫一般的嚇人鬼故事,而要寫鬼魂在人類世界中無法被「解釋」的現象。因此,《碧蘆冤孽》是一個非常模糊曖昧的故事,從開頭就邀請自行讀者解讀,結尾更是煞然而止:
聖誕前夜,一群朋友聚在一起講鬼故事,不意帶出一段深埋多年的恐怖過去:
許多年前,某位年輕的家庭女教師接受了一份到碧廬(Bly)照顧某貴族兩個年幼姪兒女的工作。她薪水豐厚,但條件是永遠不能打擾雇主,無論遇到任何困難,都不能向他寫信求助。
女教師初到之時十分開心:碧廬環境優雅舒適,僕人謙恭有禮,要照看的小孩Flora和Miles乖巧聰明又可愛漂亮。可是沒過不久,她就接到Miles的寄宿學校來函,告知Miles被退學(但沒有說明原因)。Miles回家並沒有提及此事,女教師覺得奇怪,卻不相信可愛乖巧的Miles會真做出什麼壞事,只把此事放在一邊。
但接下來女教師竟發現有陌生男子偷窺大宅,後來也發現一謎樣女子。他們進出碧廬來去自如,卻好像無人發現。經過詢問管家Mrs. Grose太太之後,發現那該是以前的僕人Peter Quint和前任家庭教師Miss Jessel。Mrs Grose表示Quint品行不佳,不但和Jessel有染,對Miles也有不尋常的慾望。
但是,Jessel早在離開碧廬後過世,Quint也在一場意外中喪生……
為了保護孩子,女教師著手調查,卻發現孩子似乎知道鬼魂的存在。她明明在湖邊看到Jessel的幽靈,Flora卻假裝無視。後來她更發現,兩個孩子和鬼魂之間似乎往來已久,更有些無法解釋的詭異舉止。
在天真無邪的表面下,這兩個孩子究竟掩蓋著怎樣的心機?
為了不破梗,我就不再繼續訴說小說內容。《碧蘆冤孽》之所以經典,在於它是鬼故事,又可以不是鬼故事。畢竟若檢視小說,真正看見鬼魂的,從頭到尾其實只有女教師。若鬼魂並不存在,那麼它們其實是女教師的壓力投射,告訴我們最無辜的人所給予的情感可能導致最可怕的後果。甚至「惡」可以藏於「善」,被惡靈纏繞的人也可能成為纏繞別人的惡夢,兒童也並沒有我們所想像地天真。
要把這樣模糊曖昧的小說譜成歌劇,實在考驗作曲家的譜曲能力和文學造詣,幸好這兩點都難不倒布瑞頓。這部編制小巧的室內歌劇除序幕外兩幕各有八景。既然劇情為一個戲劇主題和一個主角(女教師),布瑞頓因而設計出一個主題,以主題和15段變奏貫穿整部歌劇。
這個主題用了鋼琴一個八度內的十二個音。仔細觀察這個音列,前六音在A大調上,後六音在降A大調上,暗喻人類世界與「另世界」的並存。全劇按照詹姆斯小說情節發展,但有三處新增,第一處就是第一幕第六景,Miles上拉丁文課上到一半,突然喃喃自語,唱著自己編出的歌曲「Malo」。
0’38”起即是Miles所唱的童謠段落
「Malo」是什麼意思?劇本沒有明說,但那可以解釋為「壞」的拉丁字根。為何小男孩要唱著「壞」?他真的很「壞」嗎?作曲家把旋律寫在降A 大調上,暗示這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曲調。至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歌劇結尾,當你再一次聽到這首兒歌,答案就會出現。
後天就是農曆七月。我想你已經知道,今年可以讀些聽些什麼了。
焦元溥
1978年生於台北。不務正業的台大政治學系國際關係學士、美國佛萊契爾學院法律與外交碩士,也是不誤正業的大英圖書館愛迪生研究員,倫敦國王學院音樂學博士。
自15歲起發表樂評、論述與散文,作品涵蓋樂曲研究、詮釋討論、技巧解析、音樂家訪問、國際大賽報導與文學創作。著有樂評選集《經典CD縱橫觀》系列三書、《莫札特音樂CD評鑑》、《遊藝黑白:世界鋼琴家訪問錄》(日文版首冊於2014年6月由Alphabeta Publishing發行)、專欄選集《樂來樂想》與《聽見蕭邦》《樂之本事》。
文字創作之外,焦元溥也擔任國家交響樂團「焦點講座」策劃,「20×10蕭邦音樂節」和「Debussy Touch鋼琴音樂節」藝術總監,台中Classical古典音樂台FM 97.7和Taipei Bravo FM 91.3電台「焦點音樂」和「NSO Live雲端音樂廳」廣播主持人,前者獲金鐘獎最佳非流行音樂節目獎(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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