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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伍教|跟著愛特伍說故事】包冠涵:「哲學家」向我推銷各式各樣的殼
作者:包冠涵 / 2015-08-12 瀏覽次數(4943)
敬邀您加入末世行列,成為拜伍教的成員,一同創作詞彙新生。
瑪格麗特.愛特伍向來喜歡在小說中創造大量的怪異字詞,甚至賦予字詞新意。比如在《末世男女》中,曾出現「軟木花生」、「吐司」(吐司是一種刑具,能使所有被折磨的人逐字逐句吐出他們過去犯下的罪刑),末世三部曲的第三部《瘋狂亞當》中,則將人們情緒突然上湧時的口頭禪Fuck改寫為「法克」,「法克」代表一個神奇的人物,只要呼喚就會來幫你,之後當我們讀到「法克」被召喚時,就會忍不住嘴角漾笑。
如果,讓你跟著愛特伍一起,隨意選擇一個字詞,重新定義,並置入故事情境中,你會想選哪個詞彙呢?
〔拜伍教成員|02〕包冠涵
1982年生,南投人。東海中文系畢業,中正台文所研究生。作品曾獲宗教文學獎、中興湖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東海文學獎等獎項,並入選九歌《100年小說選》。著有小說《敲昏鯨魚》。
在城裡,他們負責推銷一些殼。給人住的。
我常常要遇見哲學家的。可能我看起來,就是沒有殼的樣子。其實,也確實是如此。沒有殼,多少是件有點辛酸的事,去海邊度假的時候,要多繳百分之十五的停車費;到餐廳吃飯時,總懷疑服務生端上來的是劣質的葡萄酒;去給占星師算命的時候,就算對方說服我接下來的一個禮拜都有美妙的事發生,我也會想,所謂美妙的事,大概是指傘被偷,或踩到爛掉的李子吧。或新買的羊毛衣被羊給要了回去。
當然也想過要有殼。不過,要遇到喜歡的殼,卻沒有那麼容易。我的父母親都有殼。父親的殼是個唧筒,母親的殼,則是個15ml的眼藥水瓶子。出差的中途,順道去拜訪父親。雙腿夾住唧筒,手掌跟腹部並用,死命地壓拉桿,好不容易把父親給擠了出來。他看起來像刮鬍泡,也像蛋糕上的奶油。
「找到殼了沒?」
「沒呢。」
「你的人生可真是一團糟。我記得,你年輕的時候不是這樣。」
「你才是一團的呢。」我對父親說,並且用食指在他身上戳出大大小小的洞。他因為癢而呵呵地笑。
偶爾,在不同的地點,不同的時間,遇見哲學家,向我推銷各式各樣的殼。
「你會喜歡,」哲學家在長褲口袋裡忙亂地挖著什麼:「這個。」掏出一條皺巴巴、深紫色的布。「雨傘套。」哲學家說:「雨傘套,多棒的東西。如果不是你,我真捨不得出讓。」「喔?」我接過雨傘套,聞一聞,有股發霉的味道。「不織布做的,很堅固,還可以當降落傘用。」
也曾出現強硬地要我接受他們的意見與品味的哲學家。「這個殼總共有三戶,所以你會有兩個鄰居。」哲學家懷裡抱著鑽了三個孔的比賽用保齡球說。
兔子的耳朵。鉛筆盒。馬卡洛夫手槍的彈匣。附有逃生梯的火山口。淑女帽。可頌麵包。用過的保險套。真是夠了。常一邊聽著哲學家推銷的話術,漫不經心地附和,一邊出神想晚餐的義大利麵食譜,或明年三月底就要開始實行的新稅制。還因此被留著絡腮鬍的壞脾氣哲學家,像皮球一樣踢到五公尺外的人行道上。
有一天,遇見一位美麗的哲學家。我們在小鎮的文具行裡,共同看上櫥窗中一枚手工雕刻的木頭削鉛筆機。我約她去附近的露天咖啡座喝啤酒。我們很有話聊,從削鉛筆機聊到抹香鯨的保育問題,從保育問題聊到某顆小行星的債務危機,聊了襪子工廠的裁員,還有狼到底會不會打噴嚏。從白天聊到日落。
分開時,她沉靜地看著我,說:「可是,你沒有殼呢。」她提議:「你,搬進我身體裡吧。把我當成你的殼。不需要太拘束喲,隨時想從殼裡出來的時候,只要用小調羹敲敲我的臼齒當作信號,就好啦。」
考慮了許多天之後,拒絕了她。她有些迷惑的樣子。「不喜歡我嗎?」我痛苦地搖搖頭。「不想要有殼嗎?」我又搖搖頭。最後她說:「可憐的孩子。」
父親說的沒錯。年輕的時候,我不是這樣的。那時候,瘋狂地想要有殼。想要一個殼,躲進去了,感到世界的遷徙、遠去,時間在殼外搖曳,像雨林中一束一束沉落下來的光。在殼裡,也許不做什麼,只是慢慢地思想。我幻想彼時我全數的思想,都將有我在殼外遍尋不著,而又無限渴慕的純淨。
最見鬼的是我根本不曉得純淨是什麼。
一位幼年的友伴到我的公寓來找我聊天。他在去年也幹起了哲學家。「這年頭,什麼生意都不好做,」他一邊咬著雪茄,滿臉厭煩。「怎麼說呢,幹這一行,沒有想像力不行,還要夠狠心。」「喔?狠心吶。」「當然啊,」他揉了揉浮腫的眼睛:「沒有人能證明人類需要殼嘛。可是我們要讓他們覺得需要,這就是行銷。要讓他們覺得如果沒有殼的話,痔瘡會復發。」「這樣啊。」我抓了抓屁股。
他在沙發上睡著了,大概真的很累吧。似乎還做了惡夢的樣子,翻來覆去的。我看著他皺起來的眉頭,彷彿抓住繩索般的伸直的手。怎麼說呢,突然間覺得自己可以明白殼的心情。真是荒謬。我聳聳肩,把窗推開,讓雪茄的味道散出去,交換進來一些食物、煙塵、和在暮色中剛被切亮的燈的味道。
Q. 對瑪格麗特.愛特伍的想法。
包冠涵:有人,或某種囓齒類的生物,在黑暗裡啃東西。我們都不知道牠在啃什麼。感覺硬硬脆脆的。可能是畫框、床柱或大黃瓜。她說:也有可能是骨頭呀,或你的尾巴。「屁啦我又沒有尾巴。」我心虛地反駁。很奇怪,她總讓我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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