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遍讀喜歡作家的作品,不是為了在書裡學到什麼,只是單純想再聽聽他們的聲音罷了,因為文體就是一個人的聲音,就像喜歡的歌手一樣。小川糸的隨筆,第一次讀完就知道,乍看無盡黑夜,但總有星星在上面閃爍,有亮有暗,小川糸總能帶我看到這一兩顆夜空中的星,是心底最適合的精神食糧。
「什麼是生活的根呢?或許就是這些平凡又瑣碎的日常吧,只要有它們,我就可以堅定地一直過下去。」《深夜的栗子》是一本小川糸德國旅居的日記,從跨年寫起,在聖誕節結束,短小篇幅,有時寫人與人的際遇,有時寫一次旅行,有時寫一部電影,有時寫一道菜的製作方法,偶爾有些煩惱出現,卻不打亂自己的日常節奏,隨性自由,讀來就像一本小川糸生活流水帳,為何依然讓我不厭其煩閱讀呢?
或許談生活,我們無時無刻不在生活,可是論起生活,卻不知該從何說起,但身為普通人的小川糸,對即使無法採取具體行動,也會抱持至少去了解傾聽的生活態度,因此,同樣一塊石頭,有人只看到一顆灰撲撲的平凡石頭,但小川糸永遠能把石頭變成礦石。
書裡印象最深刻的,是當讀到小川糸製作「芝麻酥炸雞柳」這道平民料理,字裡行間寫盡其美味之處,以至於讀到中途,讓我忍不住開始搜尋起相關製作食譜,不料看完卻發現,好像也不過如此啊,但是讀著小川糸描述,那道料理彷彿被整容,自動帶上十級濾鏡,成了必比登名單上的美食,類似的還有白蘆筍、鯛魚燒、巧克力棒……等不能再普通的平民料理,全都成了小川糸宇宙裡的罕見美味。
彷彿天生自帶對生活靈敏的感受力,不禁讓人佩服,畢竟在時光如流水般傾瀉日常裡的我們,體會到更多的是,旅行會結束、芝麻酥炸雞柳會吃完、追劇會結束、洗衣機會老化,年年歲歲,事物會消亡,人也會遠去。
人生行過漫長數十年,多少無法向人訴說,令自己懊悔愧疚的重擔要背負,「一如既往地過日子,才是最為有力的抵抗。」但這是小川糸對苦難的看法。未見抱怨之語,即使是鬱悶的事,由她娓娓道來後,都能轉變成一股溫柔堅定的無名力量,她的文字像一條潺潺溪流,順滑流進生活空隙裡,讀後感覺淡淡的,心被打濕的痕跡卻很清晰,不停提醒我們,寧靜感受時光的心依然在,我想,這就是小川糸的魅力。
一句話、一本書、一道菜、一個器皿,一部電影,或是一段人情,記錄不分大小,只關乎心情,比起小說,她的隨筆更能讓我接近真實的小川糸,從《山茶文具店》、《喋喋喃喃》,到這一本《深夜的栗子》,在她的書裡,沒有跌宕起伏情節,卻永遠能讀到四季流轉中,如春日溪水般清澈見底的日常感受,和人與人間最樸素的情感連結,尤其當讀到她寫著:「即使如此,我想要接納自己真實的樣貌,如同從內心雜亂無序堆疊的一塊塊情感瓦礫堆之間,追尋著陽光而冒出地表的花一樣,我也想要朝著有光的方向活下去。」更讓閱讀的我,也宛如書中主角般,緩慢與自己的過去達成和解。
如同小川糸曾這樣形容自己:「作家有很多種,我的寫作方式比較像生活的延伸,因此,我的作品來自日常生活,必須用心度過每一天」,忽然能理解她在《喋喋喃喃》中寫出的那個開古董和服店的女主角,簡單古舊,沉迷禮儀,對慢節奏的堅守,因為她的真實生活便是如此。
我想她不僅是作家,更是將日常變成童話的生活家。那些需要被溫柔包裹的情緒,都在她像杯微溫清茶的文字裡,找到了歸宿,人生啊,並不是沒什麼好常高興的,但是我們總會自以為是地把很多微小的快樂約束掉,讓它等於無了。
其實生活是名詞,也是動詞,不在過去,更不在將來,而是眼下一蔬一飯的此時此刻,小川糸筆下那份對日常的鄭重其事,不僅淡卻了我們生活於斯的疲憊,也撫平我們長久不曾舒展的眉頭,本身就是一種珍貴的治癒。
作者簡介
粉專「小憩」主理人,致力撰寫於我於你的普通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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