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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冠云/薩依德的解殖之書──讀《論巴勒斯坦:薩依德闡述巴勒斯坦和以巴衝突的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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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bn


巴勒斯坦知名學者愛德華.薩依德《論巴勒斯坦:薩依德闡述巴勒斯坦和以巴衝突的經典》The Question of Palestine)於1979年問世,2025年中文譯本首次出版,時隔將近五十年的時間,薩依德筆下所闡述的巴勒斯坦(人)和關於巴勒斯坦(人)的各種「想像」與「再現」,不但未顯過時,反而愈加深刻,且與當前全球的國際局勢、國際關係與政治經濟格局緊密呼應。薩依德主要處理的核心問題是:什麼是巴勒斯坦?如何以「受害者」而非受益者的角度理解猶太復國主義(另也有人譯為錫安主義)?巴勒斯坦自決的歷史脈絡以及其未來的可能性為何?透過四個主要章節,本書逐一揭示與辯證這些軸心議題。

以色列於1948年建立至今,其國家運作的基礎是建立在種族屠殺、隔離政策與迫遷巴勒斯坦人之上。促進建國的猶太復國主義發起者與支持者對巴勒斯坦的最終目的即是奪取土地,取代原住民(巴勒斯坦人),建立一座「猶太國家」。這樣的意識形態與以殖民定居為特徵的殖民主義國家的興起如出一轍──事實也證明,這些國家(包括美國、加拿大,甚至是台灣)相繼成為使當代以色列得以持續軍事擴張與對巴勒斯坦佔領政策的關鍵後盾和主要外部經濟、政治外交支持力量。除了殖民者與被殖民者軍事武力與物質條件所創造的實質差異外,薩依德一針見血地指出,巴勒斯坦的多舛命運更深源於猶太復國主義者持續「想像」與「創造/塑造」巴勒斯坦的權力運作。
論巴勒斯坦:薩依德闡述巴勒斯坦和以巴衝突的經典【中文版首度面世】

論巴勒斯坦:薩依德闡述巴勒斯坦和以巴衝突的經典【中文版首度面世】

東方主義(2023年版)

東方主義(2023年版)

薩依德透過文獻史料梳理出一個清晰的時間軸,追溯巴勒斯坦及巴勒斯坦人是如何被西方霸權與猶太復國主義支持者「再現」出來,且這些再現都是建立在一個「東方主義」的知識體系與意識形態上。「東方主義」(Orientalism)一詞來自薩依德在本書前所撰述出版的研究著作,依據其多年的研究結果,薩依德指出,自航海時期以降,隨著殖民主義的擴張,西方殖民者往往以特定、預設的視角來記錄被殖民者的敘事脈絡。這些被殖民者──例如印度、北非、阿拉伯地區的人民,往往會被以粗暴、野蠻、不文明等等的描述方式書寫下來,使得殖民母國或者其他遠在他地的人民即使從未踏足此地,也產生對於遙遠的「東方」一種根深柢固的「刻板印象」。東方主義讓握有權力之人(過去的殖民政權,與當代主掌世界政經脈絡的歐美西方國家)透過他們所掌握的「發言權/話語權力」,讓世界上其他人都成為「他者」(Other),透過「再現」(Representation)的手段建構出對被述者的一種想像,讓世人深信這些人便是掌權者所描述的那個樣子。

薩依德在書中強調,關於巴勒斯坦(人)的論述與史籍記載多非由巴勒斯坦人自行發聲,而且是被非巴勒斯坦人以「再現」的方式加以築構出來的。二十世紀後期,掌控「話語權」更是因著科技與傳媒的力量產生更深遠、實質性的影響。更甚者如在九一一事件之後,西方主流媒體、影視娛樂業刻意地將伊斯蘭、穆斯林、阿拉伯人/中東人與恐怖分子和恐怖主義之間做連結,一般大眾在長期耳濡目染下,開始對這些影像和人群產生了特定認知,自動在看到任何跟恐怖襲擊相關的事件時產生心理連結,認為主使者必然是中東人;看到阿拉伯人或穆斯林時(尤其是與刻板印象如出一轍的戴頭紗/巾女子、或蓄大鬍的男子)時,便會不由然產生一股恐懼,下意識地認為此人與「恐怖」有關。這些負面資訊不斷由媒體領頭,在社群媒體上渲染發酵,透過演算法盡情地散播在許多本已對於非白人、非基督教派信仰的族群十分反感的社群中,造成加倍的恐懼效應。過去十年來,歐洲各國極右派政黨興起並一次次爆發反難民潮、英國脫歐反移民、以及川普當選美國總統等都是利用操縱民眾排外「恐懼」下觸發的結果。

以色列的建國,以及其後獲得來自歐美各國種種物質與思想支援,皆植根與受益於東方主義知識體系這一套劃分:一個「我們」與「他者」的世界觀──光明與黑暗、文明與野蠻、西方與東方的二元對照。例如,薩依德在細讀猶太復國主義者魏茨曼寫給貝爾福的信件後指出:「發生在巴勒斯坦的衝突,是要從原住民手中取得土地控制權的鬥爭,但這是一場因一個理念而高貴的鬥爭,那個理念就是一切。其次,猶太復國主義與阿拉伯在巴勒斯坦及該地區其他地方的衝突,被看作是東西之間長期衝突的延伸、持續,甚至是加劇(而這對西方有利),而東方的主要代理人就是伊斯蘭。這不僅是殖民問題,更是文明教化(civilizational)的問題。

這裡薩依德所指出的理念,便是如此將以色列與歐美的「進步文明」掛勾後的結果,也正是這種深層對立支撐了猶太復國主義的正當性敘事,一如他所強調的:「這些論述如此徹底地抹消了某些事物,以至於人們忘了以色列人與阿拉伯人的關係,並非自然而然的,而是來自於搶奪、迫遷、殖民式實質種族隔離(colonial de facto apartheid)這一具體且進行式的結果。人們也經常忘記,猶太復國主義者是從歐洲來到巴勒斯坦的人。

薩依德在全書中以其在後殖民、文學和文化研究的專業,列舉多項史料文獻以佐證他以上的論述,且這些文本的時序也昭示另一個重點:猶太復國主義者遠遠在1948年以色列建國以前就開始建立這項反巴勒斯坦的知識體系,也是因為這項體系的成功建立、成功與西方產生連結,才使得後來的武裝入侵殖民得以成功、爭取合理合法性。這一套意識形態與知識系統,在2023年以色列對加薩展開屠殺之初更是顯露無疑。例如,主流媒體多以「以哈戰爭」來迴避使用種族滅絕、第二次「大災難」(Nakba)等具有歷史脈絡的框架塑造事件。再如,美國前總統拜登提出而後被許多媒體大加渲染、轉述的「被哈馬斯斷頭的嬰兒」敘事,後來雖遭證實無據,但已成功暗示巴勒斯坦人皆為殘忍好殺的野蠻、恐怖形象,以便為後來以色列針對加薩的無差別屠殺鋪設了道德正當性。


以色列建國後,數十萬巴勒斯坦人被逐出家園。每逢以色列慶祝獨立日(5月15日),即是巴勒斯坦人追悼失土的「災難日」(Nakba),右圖為紐約曼哈頓的災難日遊行。(圖片來源 / wiki


閱讀此書,不僅能讓讀者清晰地透過實際的文本案例去理解他要闡釋的內容,也可以從一個較宏觀的史學、多元文化角度理解為什麼當代巴勒斯坦議題是個全面需要「解殖民」的問題。薩依德所說的解殖,不僅是土地與資源的歸還,更是一個需要全世界知識體系由東西方、黑白和對立二元論中解放與全面轉變的過程。一如弗朗茲.法農(Frantz Fanon)在其反殖民著作中透過親身經歷強調的那樣,解殖之路上,前殖民地人民不僅需要在物質層面上推翻舊制、重建制度外,更需要在心理與精神層面同步完成轉化,否則,即使制度已然更新,若人們仍抱持著被殖民時期所內化的二元對立思維──正如薩依德與義大利馬克思主義者葛蘭西(Antonio Gramsci)在「霸權同意」(consent in hegemony)論述中所揭示的那般──那麼最終結果往往只是讓披著羊皮的新統治者,假借新制改革之名,延續舊有支配邏輯。

同時,薩依德也在呼籲讀者,不能僅僅將巴勒斯坦問題視為純粹的宗教之爭,或者兩個民族之間的立國論證,而應將其視為一個涉及全球政治經濟、文化創作的歷史問題,如同他在書中總結:「此問題(如我一直試著表明的)涉及兩個自認為流離失所的社群(communities),而在國際上,這兩個社群的爭吵牽連著整個世界。一方是猶太復國主義、猶太聖約與猶太歷史,是遭遇過人類民族歷史上最悲慘命運的倖存者;另一方則是反帝國、反殖民的第三世界人民,他們行動的基礎是自身民族遭到剝奪的事實,以及他們對種族歧視、領土侵佔、軍事佔領的反對。藉由這些普遍性的議題,世界鎖定了巴勒斯坦鬥爭的某些面向;儘管小爭吵被放大,往往可能變得更加棘手,但確實可以讓人們更了解驅動爭端的一整套問題與想法。

在2025年重讀這本距今將近五十年的著作,依舊能感受其論述的重量。然而,有一點薩依德或未料及,卻在加薩飽受兩年以色列的種族屠殺(genocide)後愈發突出。這便是:無論是在西岸或者加薩,巴勒斯坦人皆以血淚透過鏡頭、社群媒體直播來記錄下最直接的真相,向世人「直現」巴勒斯坦人的處境而非「被再現」。這些真相引起全球公民自發性上街抗議、不只是巴勒斯坦研究學而乃至整個學界也興起從未有過的解殖討論熱潮,巴勒斯坦議題逐漸被置於以非「地域性」或「宗教之爭」的框架中加以理解,並與女性主義、酷兒運動、反種族歧視、反新殖民/新帝國主義、原住民自決等等重要的全球性社會運動相互連動。在社群媒體新興的世代,人人都可以不在囿於過去知識「守門員」(gatekeeper)的限制而成為知識創造者的一員,或許正是在這樣的現實上,人們有可能成功挑戰並推翻過去那曾讓薩依德唏噓不已的現象──「猶太復國主義已經在自由派『體制』論述(liberal “establishment” discourse)內取得幾乎不受挑戰的地位」──從而促成建構出一套全新的解殖知識體系,不再由西方霸權主導,而是由全球公民共同承擔與參與。


論巴勒斯坦:薩依德闡述巴勒斯坦和以巴衝突的經典【中文版首度面世】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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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巴勒斯坦學研究學者,《這才是真實的巴勒斯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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