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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私人.讀詩

「悲凄」還是「北七」的下午──讀許赫詩集《早晨,有垃圾車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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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bn


人和生活的連結總是無可避免的充斥著各種一點都不浪漫的事物,小至衛生紙、大至垃圾車,回首一看全部終將化成垃圾……在「有用」和「垃圾」之間,你看到那些「有用」也許也只想早日投胎成「垃圾」,不想被文學「濫用」,請看看〈有沒有詩人的朋友們都很痛苦的八卦〉中這一小段:

你時時記著
這件事要寫成詩
那件事要寫成詩
但是他們
紛紛溜走
不想被寫成醜詩

是,詩人該被諷刺的,那些詩寧可「一頭撞死粉身碎骨消失」,也不願被你寫下。那些「無病呻吟」、「有病呻吟」,前者為殊不知自己是好命過頭;後者被指責為「抱怨」不可取。更有「風花雪月」被他一語戳破:

你說這是一個
悲凄的下午
她問你
哪裡北七了

請留意「悲凄」、「北七」為發音近似及押韻,此為暗諷最高境界。這是詩人與生活的密不可分被一言打醒,以為自己會寫詩、正在感受風花雪月,別人只當你有病。

還有那些對詩籠統的形容,也應該被打一巴掌:
你覺得這首詩很有味道
他說確實很有味道
像是
烤香腸夾香菜

用「烤香腸夾香菜」的味道來匹配詩的「味道」,把「詩」一下從高高在上的位置拉到民生需求,甚至「不登大雅之堂」,是,本來就該這樣了。

生活中總還有些感性的表達,比如「把傷心寫在臉上」這樣原本普遍的寫法,在〈遇見〉有新的詮釋:

遇見一個
傷心的母親
她把傷心
寫在臉上

是那個就讀小學三年級的兒子
寫的

「是那個就讀小學三年級的兒子」/ 「寫的」經過和上一段的空行和斷句,產生了一種幽默感,推測可能是一個不好好讀書的兒子把傷心寫在母親的臉上,悲傷原本是自己的感受,現下把源頭糾出,說是「他寫的」。換位思考,好吧,孩子,你為什麼要把悲傷寫在你媽媽臉上呢?這樣不好喔。

早晨,有垃圾車經過

早晨,有垃圾車經過

詩集《早晨,有垃圾車經過》裡還有一大篇章的「雜物定義」,認認真真把生活用品全部定義一番。第一首就是抽取式衛生紙,還有美工刀、菜瓜布、洗碗精、馬桶刷…… 這是超市貨架的詩、也是生活用品詩。把詩拿來用,用在衛生紙上、菜瓜布上……詩不會介意,詩不會介意為馬桶刷講話。

馬桶刷是一隻
開心的河馬
喜歡游進馬桶深處
攪和得髒兮兮
翻滾出許多泡泡
抖開更多
讓人躲得遠遠的水滴
——〈馬桶刷〉

讀起來有樂趣,這份童心還真不容易,又覺得這位詩人過得很不好。

此篇章過後,他開啟了長詩,長詩更精彩了,暗諷的更多、總覺得他在含沙射影什麽;詩被用來明嘲暗諷,更痛快了。

壓軸的最後一首詩〈詩的分級制〉,明明寫的是紀念碑,被誤解成色情詩;寫什麽、做什麽,都可能被誤解。人生無解。這也是一首幽默、卻又能明明白白道出荒謬、網路霸凌的詩。(詩較長,這裡僅截首尾)。

我曾經寫了一首詩
叫做紀念碑
詩是這樣寫的
有一根
紀念碑
高聳入雲
……
然後我就被投訴
網路性騷擾
得到該有的懲處
我把詩給
幾個朋友看
他們都說
沒有冤枉你

聽說詩的本質是模稜兩可。是的,文字成了易讓作者陷入險境的冤案,案例古往今來都有。詩末由「朋友」來說,「沒有冤枉你」;如果這是真實案例,真是壓垮人的最後一根稻草了。

書名《早晨,有垃圾車經過》令人不禁要問:早上有垃圾車?一般都是晚上出現。是詩人活到日夜不分了嗎?唯一制約他的只剩下那會唱歌的垃圾車,在生活的顚顛簸簸中,垃圾車的聲音成了打醒詩人的一記聲音……你還活著嗎?

寫詩起碼是對生活的反抗,不然,還能怎樣呢?

有一類的詩人,生活中是完全沒有詩意空間的,是真正的在縫隙中寫詩。這樣的詩人才是最真實的,就算名為「詩人」,實際的形象可能就是一個忙著打「高級工」的人,日子一點都不清高不悠閒,為柴米油鹽折腰。這樣的詩寫出來很有生活底氣,生活人人要過,不要說苦中作樂,應該說是「真實的詩人」,「真實」是越來越稀缺的。

讀許赫的詩集,也不用引用什麽至理名言大道理,引用他詩集中的兩首詩名作結,「也許不會有機會講起那年的事」、「也許有天會談起那年的事」;在我們往死亡邁進的時候,所有的事就是這樣二分法而已吧。



作者簡介

面對他者的苦難,不要視而不見,不要旁觀,量力而為。

──
馬來西亞華人,苟生臺北逾二十年。美術系所出身卻反感美術系,三十歲後重拾創作。作品包括散文、詩、繪本,著有:《故鄉無用》、《多年後我憶起台北》、《帶著你的雜質發亮》、《我不是生來當母親的》、《以前巴冷刀‧現在廢鐵爛》、《馬惹尼》、《我的美術系少年》、《馬來鬼圖鑑》等十餘冊。
2020年獲OPENBOOK好書獎「年度中文創作」;2021年獲選香港浸會大學華語駐校作家、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臺灣書寫專案〉圖文創作類得主、鍾肇政文學獎散文正獎、打狗鳳邑文學獎散文優選、金鼎獎文學圖書獎;2022年《姐姐的空房子》獲選THE BRAW(波隆那拉加茲獎)100 Amazing Books、台北文學獎年金類入圍;2023年《如果你問我收容所做志工遇到過的死》獲鍾肇政文學獎報導文學獎;2024年《今生好好愛動物》入圍第48屆金鼎獎文學圖書類,曾任臺北詩歌節主視覺設計,作品三度入選臺灣年度詩選、散文選,獲國藝會文學與視覺藝術補助數次,現於博客來OKAPI、小典藏撰寫讀書筆記和繪本專欄。

Fb/ IG / website : maniniw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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