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令專欄｜喝茶與讀書】09.包種茶——優雅又放鬆《文青櫃姐聊天室》

《文青櫃姐聊天室》是資深作家鍾文音的最新散文集。主線書寫站櫃時交手過的形形色色客人們，或駐店銷售時的沉浸式觀察互動。支線在描述母女關係中的情感變化，不論是母親臥病前後的差異，直到母親逝世，整理遺物，不同階段的重整與回憶，都含藏在層層疊疊的衣服包包首飾鞋款香氛甚至水晶燈後，才突然閃現而過的一道暗影。

文青櫃姐聊天室：那些失去與懸念的故事

「襯衫換亞培安素，裙子換成包大人，包包換輪椅，鞋子換按摩床墊，圍巾換止痛劑。」——〈收銀機〉p.18

我讀《文青櫃姐聊天室》時，因為封面的蝴蝶設計，聯想到蘭花。眾多茶款中，香氣最接近蘭花的，就是包種茶。喝著包種茶，搭配這本書，看到不少刺激我手刀去買新包包的段落，一邊暗想自己手邊現有的包包種類，還缺什麼，還想要再買什麼來增添行頭。驚覺「包種茶」，竟也能同時含藏「包包種類」的雙關！

「包包裡的內容物大概可以知道這個人的身體狀況，甚至可透露年紀與性格。」——〈保溫瓶〉p.53

我喝包種茶的時候，喜歡欣賞其中的鬆感。可以鬆鬆地進入茶湯的狀態，因其條索狀的製法。條索狀會讓茶葉舒張的速度更快，更容易釋放滋味香氣。若是高溫沖泡，會讓包種茶的經典蘭花香氣，優雅且包含精神，若是稍微降溫泡，就有點類似《文青櫃姐聊天室》裡，在談論中性衣服時，所說的那種「看起來有點不費力的鬆弛感」，亦即稍微有點慵懶姿態的茶湯滋味。

「客人摸衣服的樣子都能判別是否識貨，就像醫生把脈的手感。」——〈服裝園丁〉p.75

這本書的「鬆感」，是可以從頭讀起，也可以隨興翻閱的狀態。作者的語氣極鬆，鬆到讀者會以為，不過就是日常逛街購物時，會不小心聽到或撞見的情境，但忽然一個話鋒一轉，轉母親身上，整個場景氛圍，就瞬間蜷曲、扭轉成醫院的長照畫面。

「在單一顏色的病服與華麗刺繡的時尚店兩端遊走，一方面聞著酒精藥品與尿尿的醫院氣味，一方面聞著香水與布料的氣味。」——〈老人卡〉p.24

隨興翻閱，就像推開一扇又一扇的服飾大門，或在不同百貨櫃位中，急尋什麼似地衝進衝出，充滿購物欲望的人最適合看這本書，配一壺包種茶。磨刀霍霍變成刷卡霍霍之前，先看看其他人的欲望的樣態，可以幫助試衣間打光在鏡面上的雪亮程度。

「衣服反映的更多不是身材而是心境，很多衣服不想穿，其實是心境變了。」——〈掃心地〉p.131

因為站櫃或駐店賣衣而雙眼雪亮的作者，在開篇不久的〈野性暗號〉中，說自己銷售時，「不花言巧語，但會適時說貼心話」的語氣，依舊很鬆。那種鬆，延續到字裡行間，很能讓讀者跟著放下心防，想多聽幾句，或多買幾件，那種不怕多，只怕沒有的心情，一如〈備胎〉中寫道：母親生病時我也得了一種病，唯恐失去，故喜歡的東西都會買兩份，但卻無法買兩個媽媽。

不只語氣，作者心態上也很鬆的一種體感，爾偶流露出的深情，細微到不易察覺；會讓讀者覺得，也許一切都還未過去，或正在過去，或其實已經過去了。像是〈對治病情的路徑〉裡，明確指出「櫃姐短暫去除我身上沾染的醫院氣味，代班廉價時薪治癒了我的愛買症。」看似張力極大的兩種生命狀態在衝突（櫃姐與醫院），但說到底，都是充滿生命力的展演。

「整理遺物是一趟又一趟的往事回憶路，循著物件就可以抵達失去的時光座標。」——〈時光紀念物〉p.153

不論背後有多少峰迴路轉的情感，都已梳理得極為知性、淡雅，就像包種茶的茶葉，沒有過多的緊揉，從頭到尾都能放鬆地沖泡、品飲，輕鬆地進入、享受，氣味優雅，滋味悠長。

「每個人的身體姿態和裝扮其實都在透露訊息，我們用什麼姿態走路或打扮就是希望別人怎麼注意我們。」——〈蝴蝶袖與燈籠袖〉p.55

書中有不少描述，在在誘使人想立刻起身去查看自己的衣櫃、鞋櫃、包包。還好喝茶的動作能讓我冷靜下來，我除了起身燒水，回沖茶湯之外，暫無進一步的輕舉妄動，更沒有因為書中的關鍵字，順勢點開任何購物網頁。最多，就是衝去鏡子前，走走看看，再回位置上，繼續喝茶讀書。

「在一期一會裡，我們珍視每個過程，每個生命的遭逢。」——〈闇黑妹〉p.238

輯一名為充滿渴望的心血來潮，副標為同書名一樣的「櫃姐聊天室」。輯二名為「各花入各眼」，副標是「妹子們」，內容寫的是每個妹子的取名由來。輯二的筆觸相較輯一來說，更為主動積極，譬如在〈墨鏡妹〉，作者站櫃的敬業的態度，展現在準備功夫：「準備上工前，我會滑滑手機，讀些金玉良言，複製流行語，好留住女客的心。」或是在聊到整形逆天的〈逆天妹〉中，必須保持進步的動力：「櫃姐得跟上流行，為此我也常讀些流行媒體創的新詞或學習將舊詞新用。」

除了談心，作者也會在店內客人沒有購物衝動時，泡茶留客，彷彿買賣不成，情意在。店面成了隨時都能稍事安歇的第三場所，確實讓人想偶爾巡水田般，不時去遛一遛、坐一坐。除了與客人交流感情觀、分享出國回憶，甚至還能在談話間，穿插電影美學、小說創作的論述。銷售之餘，不小心就變成文青講座。

「彷彿我在櫃位開課直播，聊心聊身，聊一切之可聊。」——〈愛寫妹〉p.278

我讀《文青櫃姐聊天室》，看到作者提到過去受訪時曾說過自己是「包包控」，然而，「這個病症，直到被臥床母親的『包大人』提醒了色身之無常，才逐漸治好了此症。」心想自己也曾有過不管怎麼買，都買不到足夠滿意的包包的困擾，最後還是憤憤地跑去買茶，尤其剛出來的包種茶，當季最美，趁新鮮喝。讓「買包症候群」的焦慮，藉由包種茶去安撫、去放鬆。

整本讀下來，最令我深刻的鬆感，尤其不同狀態下的鬆法，像喝了包種茶一樣，優雅又放鬆。一如作者寫到自己從前購物時，深怕斷碼斷貨，最後被母親的漫長告別所治癒：「雖然沒有太多欲望，但我仍然非常興味地看著這個大千世界。欣賞這世間美麗的事物，為美而耽擱。」

文青櫃姐聊天室：那些失去與懸念的故事 (電子書)

不同茶樹品種製成的包種茶當中，以青心烏龍種製成的包種茶，其香氣滋味，最為茶客喜愛。包種茶的名稱由來，即以青心烏龍種俗稱為「種仔」製成，再將毛邊紙包裝成四方的外觀，後稱「包種茶」。

包種茶屬於輕發酵度，我喝包種茶的時候，喜歡用「降溫泡」。將熱水靜置一段時間，在九十至八十五度左右的水溫沖泡，茶湯會比一百度的熱水沖泡，喝起來再更溫潤柔和。即使茶湯釋放所需的時間，也會跟著增加；就如文青櫃姐的等待，也是好整以暇，不疾不徐。經過耐心的茶湯，會比快速釋放時，更加耐喝，好像經過耐心的文青櫃姐，轉身之後，買賣與否，都被溫暖的貼心話，鬆開心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