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書桌上,除了書,第二多的就是茶。
選一款茶與書對話,不想太複雜,接近直覺。
選好茶後,透過與茶相關聯的各種細節,嘗試交織出喝茶閱讀筆記,用一款茶期待一本書。
有時閱讀,莫名湧起:「天啊好想搭配喝某款茶」或是「好跟這位作者一起喝茶」甚至「好想請書中某人物喝某款茶」類似的情節幻想。通常,看到段落中出現共鳴處,想舉茶杯致意,有時,是讀到最後一頁,恍然從文章中回神,現實如隔世,想找茶喝,幫自己沉澱。當然也有故事間酣暢淋漓的過癮瞬間,會趕緊起身掩卷,捨不得一路飆完,此刻,泡茶便是最好的過場儀式。
讀著謝子凡的《致白目者》,就想泡武夷白茶來喝。
站櫃賣茶的時候,曾經遇過一對外國客人,一進來就問有沒有白茶,一聽沒有,就撇撇嘴轉身要走。不知為何,每次要喝白茶時,就會想起那位客人的神態。後來自己也迷上白茶,才開始逐漸領略那種心情。
在別人熱切訴說某種情懷時,我有說起另一件事或另一種觀點的衝動。我未必是反對的,只是對那種單一敘事的全然投入感到厭煩。對那種封閉,想要在其上戳一個細小的洞,看看會不會造成更多的裂痕。意思不在於頂撞或諷刺,僅是想要擲出一個問號,補上另一種註腳。——〈星星的證言〉
如果聽到茶農說有白茶,通常主要指製作法,所以我總是會追問,是什麼品種?譬如我喝過紫芽、金萱、臺灣山茶、紅玉、武夷等,不同的茶樹品種所製成的白茶各有不同。白茶的製作過程在採摘後,以萎凋和乾燥為主,不需殺青 (指是利用高溫破壞茶葉裡的酵素,讓茶葉停止氧化反應。)
最近一直在喝的,是武夷種製成的白茶。過往喝過的武夷通常都是岩茶。武夷種是指茶樹的品種名稱。岩茶的嚴格定義是要出自中國武夷山的岩茶,但產量稀少,而寬鬆定義在武夷山周圍附近所種的茶,也能稱為岩茶。甚至聽過,只要生長在石縫中的茶樹,都可以稱作「岩茶」。
我認識的這位茶農,是把中國的武夷樹種,將樹種在一處充滿岩石的斜坡上,生長環境接近岩茶原生所需的大石縫中。然而,我第一次聽到用武夷作成的白茶,很自然會先在內心將雙眼一翻一回,想說:這適製性對嗎?
而敏感的性格使白目者猶如住在巨型生物的消化系統內,若沒有找到方法將酸液和向內擠壓的力量拐彎洩去,自己就會成為被絞碎的消化物。生存機制連動著意志力,白目者在感覺到脅迫的當下就本能奮力抵抗,管不了他人的看法。——〈致白目者〉
每款茶的品種都有其相對應的適製性,但臺灣製茶工藝最讓我折服的,在於突破適製性,即跳脫框架。不論是喝慣了紅玉做成的紅茶,或是喝慣了金萱做成的烏龍,當我第一次品嚐到它們被做成白茶後的滋味,我就完全沒辦法再說我真的懂茶(乖乖喝茶不要說話)。
臺灣山茶製成的白茶已經很難找了,更難得的,是遇到用武夷種做成的白茶。武夷種在一般認知中,往往作成重焙火的滋味,尤其傳統製作岩茶的工序有十多道,現今已簡化許多,仍少不了用焙火的功力,傳達濃艷的茶湯香氣與「岩韻」。然而,白茶的製程,是對茶葉做最少人工干預的方法。白茶能保留最多茶葉本身的滋味,以及內含物的完整性。
最適合泡白茶的是瓷器。瓷器不太會修飾口感,白瓷的白色,能欣賞茶湯本然的顏色,瓷器本身的細緻度,能表現出品飲過程的乾淨俐落。但我自己在喝武夷白茶的時候,不選瓷壺,而是用一隻側把壺取代,因為要使用高溫沖泡的方式,故不用久浸,能迅速出湯的最好。當然,出湯後是倒在瓷杯裡喝。
怎麼會想起這種恍若前輩子發生的事呢?這種傷感的感覺對現在的我來說頗為稀奇。世間種種消失或終止,終究是能量轉換,此消彼長,彼消此長。我學習著不後悔、學習著把握當下所能做的,我走路時留意著當下的腳步。而這些年來的練習並非沒有成長。——〈別忘記要開心〉
選用這把壺的原因,不僅是出湯快,更想利用壺嘴的大小,在茶湯倒出的同時,展現我追求的某個力道,而那力道是我認為適合讓這支武夷白茶隱去氣感的部分。武夷種本身的茶氣有一定的強度,會把整個人的體感往上帶,帶出明亮一氣、提振全身的感受,但我需要緩一點,靜一點的時候,這把壺的大肚,非常適合穩定輸出。
我想要被攜帶,而不是誰的方向感。暫時不必思考,放鬆在工作上要一直表現機警的神經,放棄做決定的權力,不表示喜好,什麼都可以,什麼都好。心裡空的時候,很適合被這樣說話。當一個在別人車上不必認路、不必出主意的絨毛玩偶。自願安靜。——〈被攜帶〉
在不想動腦思考喝什麼的時候,通常選白茶;不想感受到太多干擾的時候,也是選白茶。當我在謝子凡《致白目者》的其中一篇〈不沾〉裡,讀到「我喜歡光滑之物。隱去孔隙的表面使我心神安寧。」那時就覺得,這本書的質地,實在接近白茶。
小令茶房|茶知識
適製性
一款茶種普遍被認知為最適合表現的製法,
適製性若以文學方式理解,就是「比較多人走過的一條路」, 既然道路明確,代表成功抵達的機率高,但也伴隨市場重複性高。 如何能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文學道路,就沒有適製與否的問題, 而是如何持續摸索前進,透過手中素材,抵達心目中最理想的狀態。
※本篇文章由作者個人創作授權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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