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書市，日本鬼才作家芥川龍之介的短篇小說版本眾多，但台語翻譯版肯定是頭一回！
今年六月，木馬文化推出《羅生門》台語翻譯版，紙書、電子書、有聲書同步上市，早鳥預購即限量贈送由義興閣掌中劇團主演王凱生錄製的有聲書，不僅迅速搶購一空，衝上博客來即時榜第一名，雄踞電子書通路排行榜，「布袋戲風格的芥川龍之介」令人耳目一新，也促動有聲書的銷售。
新書上市的首場座談會上，可謂「羅生門金三角」的譯者林東榮、有聲書主演王凱生，以及審定者鄭順聰三人，談及催生台語翻譯版《羅生門》的歷程，既有收獲成果的自豪，回想起苦樂交雜長達半年的工作期，更是眼眶有淚，卻也欣喜暢笑。
▍從「台文青盲牛」到鬼才文豪的轉譯者
譯者林東榮成長於「禁止說台語」的時代，數十年間與日本人經商往來，比起台文，他更熟稔日語。直到六十七歲退休，衷情經典文學閱讀的他開始在部落格上發表文章，不過，彼時依然是以華文書寫。
寫了幾年，他漸漸留意到網路上有人用台文寫作。同時，他回頭閱讀台灣作家宋澤萊等人的作品，竟發現自己看不懂書裡的台文，「真正是見笑代」！
林東榮想起年輕時曾抄寫《文藝春秋》的文章精進日文，便從抄寫《教典》的一個個字詞開始自學台文，進而擔任台語共學的志工。後來更因為認識了時常舉辦線上台文翻譯活動的吳孟儒，以及「台文里長伯」鄭順聰，踏上日本經典文學的台文翻譯路。
繼鄭順聰暢銷又長銷的台語學習書《台語好日子》、《台語心花開》，以及阮劇團的台語劇本集《熱天酣眠、愛錢A恰恰》、《十殿》之後，長年出版日本文學的木馬文化以《羅生門》作為台文新書系「做伙來讀」的第一本——如作家鄭順聰所言，台文出版已到了2.0的階段，不只是基礎教材，也該有更廣泛、進階的文本選擇，讓108課綱母語學習背景的中學生，或是想重新撿回母語記憶的成年人，有更多世界經典文學可學習。
台語好日子：學台語的第一本書
台語心花開：學台文超入門
阮劇團台語劇本集Ⅰ：熱天酣眠、愛錢A恰恰
阮劇團台語劇本集Ⅱ：十殿
這個初衷也反映在《羅生門》的編輯策略上。林東榮翻譯的芥川作品超過三十篇，本書收錄的八篇以「人生哲學短篇」定調，優先以芥川龍之介原作的語言邏輯來翻譯，再加上台語細緻的動詞變化（共蜘蛛絲搦la̍k牢、佛祖就用手共蜘蛛絲揫起來、直直縋落去地獄萬丈深坑；大鼎下跤的柴火衝出來的火煙、鼎內熁起來的燒水氣）及生動的俗諺（「可比桌頂拈柑，熟手仔熟手」），連句尾助詞是「啊」、「矣」、「loh」或芥川重視的最後一句，都要琢磨再三。同時，參酌日文在台語裡的外來語表現形式（如「羅生門」拼音採用「lá-sioh-bòng」），或是考量台灣各地不同說法，從有聲書的錄音腳本再回頭修潤文稿（如表示搖搖晃晃的「欲死盪幌」改採王凱生家裡慣用的「欲死毋盪幌」）。
大眾對有聲書有既定的印象，除了字正腔圓、戲劇化的聲音表情、作者親自獻聲，還有沒有其他能讓人驚訝／驚豔的方式？
《羅生門》八篇故事裡，有佛教勸人為善的〈蜘蛛的絲〉，有改編自唐傳奇的〈杜子春〉，有工業社會的現實主義文本，也有多個角色共演的〈羅生門〉、〈竹林內〉。要駕馭這些繁複的風格，又不失芥川作品的親近性——鄭順聰靈機一動（「毋知佗一條腸仔想到」），決定邀請認識多年的王凱生擔綱有聲書錄製。
身為嘉義在地義興閣掌中劇團第四代主演，王凱生絕對「非典型」。他主持podcast節目「布袋戲，講予恁聽」教大家台語俚俗語，把搖滾樂帶入布袋戲翻新傳統戲目，劇本、配音、配樂、音效⋯⋯更是樣樣一手包。
王凱生坦承，有聲書錄製的邀約是頭一遭，原本因為既定的行程爆炸，第一時間只想婉拒。不料後來一個轉念，把自己推入錄製《羅生門》有聲書地獄的萬丈深淵（笑）。首先，他必須研讀華文版了解故事內容及角色性情。接著，從頭到尾把譯者林東榮錄製的逐字音檔聽過以確認讀音，並且微調成符合布袋戲「氣口」的錄音腳本。錄完逐字乾口白，經編輯、譯者、審定者聽過校正，得要再回頭修潤音檔，至少三次來回，才能進入配樂及音效製作的階段。
跟劇團每週酬神做戲截然不同：布袋戲現場演出多有彈性，即使與劇本有出入，過了就是過了；有聲書卻是一字一句講究——他曾試圖以野台戲的即興發揮闖關，如把文中的「斬頭（thiô）示眾」讀為常用的「斬首（siú）示眾」，便被敏銳的林東榮與鄭順聰發現，提醒他「袂使按呢唸！冊毋是按呢寫矣」，「連『是』唸成『對』都不行啦」。於是，三個月緊湊的工作期裡，他白天忙各地做戲、錄podcast、上課、擔任藝術節指導，晚上回到家就拋棄愛貓Fika，關在錄音室裡跟芥川的文本奮戰。錄完最後一篇長達萬餘字的〈淮山糜〉，王凱生苦笑著說「莫閣來食糜啊」。
等在錄音室外頭孤單寂寞冷的貓咪Fika
譯者林東榮表示，《羅生門》書中有些台語用詞是小時候從母親那兒聽來的，然而成長過程中疏於使用，漸漸也淡忘了。這些並未以文字記錄、也沒被廣泛使用的台語，正式教育系統裡沒人教，問也沒多少人知道，因此他原本猶豫要不要在譯文裡保留這些用法？編輯審定的過程裡，團隊一致同意保留林東榮這些老派優雅或鮮活的揀擇，如同有聲書錄製也尊重布袋戲特有的禁忌（如「蛇」要避開「tsuâ」這個音）及王凱生家傳的嘉義腔調。
講座現場有讀者回饋，他不是每一本台文翻譯書都買，這次卻是為了七十歲譯者所使用的台語可能就跟自己的長輩一樣，為了更理解他們說的台語而買書。
也有讀者表示，自己會講台語、會聽台語，卻看不懂台文，沒想到搭配著有聲書，漸漸也看懂了原本猶如天書的台文。
Threads上頭也有台文使用者發起「逐家做伙讀」的錄音活動，鼓勵大家上傳自己有感的段落，也聽聽各地不同的腔調。
如本書的責任編輯所言，這本《羅生門》多讀幾遍、有聲書多聽幾次，連台文青盲牛也是會開天眼的。最重要的是，不論時地，做伙來讀！
羅生門：芥川龍之介短篇小說選I(台語翻譯版)
羅生門：芥川龍之介短篇小說選I(台語翻譯版) (電子書)
羅生門：芥川龍之介短篇小說選I——經典文學tsiânn好聽.台語有聲冊 (有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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