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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有在歷史就在，用文學為亡魂立碑──讀小說《我們仰望的四個天空》

作者:馬尼尼為 / 2023-09-28 瀏覽次數(3636)

我對歷史的興趣始於離開學校後，特別是讀了很多從史料改編的繪本，那意即人人都有寫「歷史」的機會、「歷史」和我們的距離變近了。我從來對「大歷史」沒有太大興趣，但那些被少數人關注、像剩菜般不被主流照顧到的、幾乎被遺忘的「小歷史」，卻在一個個創作者手中活了起來，比課本更激動人心一百倍。

小說《我們仰望的四個天空》的最初，源於華裔美籍作者張婷慧 ( Jenny Tinghui Zhang ) 父親的一句話，能否為他寫下這個故事，以解開謎團背後的真相。事情並非父親的親身經歷，而是出差途中見一小小的紀念碑（告示牌）寫著「Chinese Hanging」。1885年，美國愛達荷州五名華人涉嫌謀殺一名白人老闆而被私刑吊死事件。

可想見 Chinese Hanging 背後的不單純，美國1882年通過「排華法案」導致的暴力事件幾近被遺忘，而作者也訝異這樣一起涉及五條人命的私刑，在網路世界僅留下三筆資料。在少少的事實紀錄下，作者翻畢所有研究文獻，以查資料的功力、作家的共感力，精彩的編織了這部小說。主角的一生就是「慘」，不過，作者設計支撐她的精神世界是「書法」，作者參考諸多對書法的研究，像這句「練習，能讓你充滿能量，使你的靈魂完整」（書後有註明出處），在主角計劃從妓院逃難時，她腦海中一次一次沙盤推演，用手指憑空寫下「家」這個字：

王師父說得對，練習確實為我帶來平靜。[…]我的心思不僅離那些失敗和絕望的幻象越來越遠，甚至每一筆、每一畫、每道我指尖下滑過的木紋，都讓我憶起「知道」的感覺……

「書法」雖然只在主角生命中短短見識過（她在書法老師的教室中打掃），卻成為面臨恐懼時的哲學，主角所學非常有限，她沒上過學，和父母的回憶也極短，光憑這樣少少的溫暖要去支撐所有生命之重，雖然書法一直是華人熟悉之物，在書裡卻被昇華到另一層次，這是主角在做抉擇、去或不去時想的：

一道筆畫，唯有堅定地呈現在紙上，才能被視為有力的一筆。強而有力的筆畫很重要，然而，要如何用柔軟的毛筆做到呢？答案是韌性。

一支有韌性的筆，是在紙上畫下一筆後，能彈回原位、為下一筆做準備。只是，韌性並非透過用力按壓來實現，相反地，書法家得專精釋放的藝術，給足空間和自由，讓筆自己找回自己。

韌性很簡單，真的。就是知道何時該前進、何時該放手。

在主角即將被私刑吊死前，她想的是：

為了創作，硯台必需先毁滅——你必須先摧毁自己，將自己磨成糊，才有機會成就藝術。

雖然這樣的連結令人不寒而慄，但是在小說的文脈裡，當主角從自己僅有的書法認知裡去找到精神去處，也就無可厚非了；而在主角悲慘的一生中，她很會找精神去處」，在她未成年被迫性交時，她的難友問她：

你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嗎？
有，我說，腦中浮現王師父學堂的中庭，奶奶的菜園，母親溫暖的擁抱和來回奔騰的織布機。

事實常常和我們的道德認知是相反的——壞人不會有惡報，好人不會有好報。

本書的好人，主角、主角的父母、救出主角的男子、主角的兩位雇主、主角的朋友大提琴手，他們都死得很慘，他們何錯之有？他們只是時代悲劇受害者，只是因為長了和白人不一樣的黃皮膚。這也許就是小說要喊出的聲音之一，即便跟過往那些受害者無親無故，作者用了一本小說的分量來喊冤，用文學為亡魂立碑。

也許您會說這也不是真的，是作者杜撰的「真相」，可我覺得杜撰的真相，有時比真相更「真」，更令人相信，何者為真，如羅生門，端看您相信誰。雖然本書寫的是一個看似很久以前的故事，可至今，書中的關鍵字「歧視」、「微歧視」、「私刑」、「霸淩」、「雛妓」仍未消失。

書名原文 Four Treasures of the Sky，中譯《我們仰望的四個天空》，回應了主角人生中四種處境的四個名字（黛玉、阿風、牡丹、雅各）；但我回看到文房四寶的英文「Four Treasures of the Study」時，不禁想著「天空四寶」是什麽呢？也許您看完小說，會有一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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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馬尼尼為

「面對他者的苦難，不要視而不見，不要旁觀，量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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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來西亞華人，苟生台北逾二十年。美術系所出身卻反感美術系，三十歲後重拾創作。作品包括散文、詩、繪本。著有《帶著你的雜質發亮》、《我不是生來當母親的》、《以前巴冷刀．現在廢鐵爛：馬來班頓》、《馬惹尼》、《我的美術系少年》、《馬來鬼圖鑑》等十餘冊。最新作品為《多年後我憶起台北》。

2020 年獲OPENBOOK 好書獎「年度中文創作」；桃園市立美術館展出和駐館藝術家；2021 年獲選香港浸會大學華語駐校作家、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臺灣書寫專案〉圖文創作類得主、鍾肇政文學獎散文正獎、打狗鳳邑文學獎散文優選、金鼎獎文學圖書獎；2022年獲台北文學獎年金類入圍。

曾任臺北詩歌節主視覺設計，作品三度入選臺灣年度詩選、散文選，獲國藝會文學與視覺藝術補助數次，現於博客來OKAPI、小典藏撰寫讀書筆記和繪本專欄。同事有貓三隻：阿美、來福、巧巧，每天最愛和阿美鬼混；也是動物收容所小小志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