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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欣|孤獨眾生相

【馬欣專欄】當政治正確成為另一種專制時──《TÁR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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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爾」以最正確的女性菁英形象上位,但卻被百年父權附身一般,成為人們反覆附魔與驅魔的符號。(圖/《TÁR塔爾》劇照)


我發現將作品與事件當魔術方塊看,每次看就會有不同發現。
比方從人心來看那些回憶的流變,或從事件中鑽個小孔來看人性的切面,這對我來講都是生之樂趣,
它不見得會接近真相,但比較接近我人生想追的真理。
如果電影大師塔可夫斯基說當個「合格的讀者」是重要的,那我們何妨一路當個找答案的人,
在找答案的過程中,它就是你自己的故事了。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隨著各種「政治正確」的風潮崛起,它看似來打倒父權,但電影中的「塔爾」以最正確的女性菁英形象上位,但卻被百年父權附身一般,成為人們反覆附魔與驅魔的符號。原來無論妳是富江、魔女嘉莉,還是塔爾,面對的是社會早已內化的歷史幽靈。

有一種人物的悲劇,是一片寂靜下的浮冰游移,沒有人知道那下面是深不見底的湖水。那樣的成功形象,有如以雕刻刀俐落地形塑每一寸的「白」,是近乎精品的菁英形象,彷彿為這個社會的完美曲線而量身訂做,活成為一個栩栩的標本,也成了性別代言,同時為了復刻「不朽」而生。

但這樣的「傳奇」往往抵不過一則笑話的重量,常變成一個被「標本」過的蝴蝶,千百萬個的成功中的一個「有效樣本」。

電影《TÁR塔爾》中的人物是屬於這時代的悲劇,她的崛起不屬於過去「職人」精神的,也不被提及不瘋魔不成活的狂勁,這些都是彈指而走的訊息。

這時代收編與被收編的,是你屬於那一個群,你為何種意識形態而代言,甚至屬於你的「政治正確」是什麼?你可以供人投射自己的又是什麼?

要方便別人在瞬間抓取你的符號,在分神中能記得你的名字,在海量資訊中浮出你的一句話,那不僅是十年磨一劍的功夫,而是你必須將自己簡化成一個「形象」,成為某一種三合一即溶式的情感投射。

「塔爾」就是這樣成為一個被人膜拜的女指揮家,她不能完全摘除性別,她知道那愈提醒愈像魚刺。她的漂亮學經歷,在與《紐約客》對談時達到了令人感到「性感」的權勢高峰,她的消費者逐漸類信徒(如今何者不是?),連她都必須要「膜拜」自己的形象。

「塔爾」為一個被人膜拜的女指揮家,連她都必須要「膜拜」自己的形象。


這是一個一眼萬年,第三眼生膩的時代,激情與激化是有用的數據操作。而人們也知道如何操作自己的「人設」,最後「人設」則成為一個迷宮,你依賴它大過於你像它。

如今有種「成功方式」是要依族群彰顯「政治正確」,並且抓對時間跟對風向。原本是為了對抗父權這個腐朽體制,但凡事一旦落入了「正確」,就跟凡事落入「主義」這被框架的想像一樣,到後來都成為灰姑娘的高跟鞋大於自我。

但如果你是灰姑娘,你能拒絕高跟鞋嗎?高跟鞋主宰了她,黛安娜受困在世紀婚禮,而當代首席女指揮家塔爾從「神壇」下來的方式是否只能是摔落?

「人設」跟「受眾」是當代難以拒絕的遊戲規則,它讓你覺得安全,同時也不安,因為你依靠的將不會是獨屬「自己」的成功,它僅成為一種可消費的概念。

因此《TÁR塔爾》的後座力才會如此之強,因為她的實力是貨真價實的,但卻無法讓她感到心安,剛被神化就快過了賞味期,你就可以看到凱特布蘭琪如何演繹一個名人的白噪音,名氣之於她如同得加固強化的巡守系統。

她活在一個還有「大師」的舊時代,但如今「大師」則如此不合時宜,這樣恆常的「象徵」,過了疫情三年就像上古神獸,無法卡進現在的分秒之中。

「塔爾」因此難演,她是這時代的心魔。看似的種族正確、性別正確,卻因為風向成為一種新的專制。「塔爾」從大師時期走來,為了破解原本古典樂的父權,她以自己的出櫃、身體政治、革新的形象來打破過去。

藍色恐懼:數位修復版 BD(Perfect Blue)

藍色恐懼:數位修復版 BD(Perfect Blue)

如果你喜歡今敏《藍色恐懼》,你一定能感覺到《TÁR塔爾》的魅力,她扮演了更「正確」的形象,成了一個被新時代招喚出來「打怪」的象徵,在電影前半,她優越地站在舊有勢力前,展現出她的權力姿態,並且拔除了原本「交響樂團」的資深管理者(她原本的擋箭牌)。

這時她就必須單獨面對野蠻的父權機制,一兩個男性領袖被拔除後,制度還是父權的森羅,你就看到這個才女被制度吞噬的過程。

因此你看到了凱特布蘭琪交出了生涯以來最好的演出,她從自我意識過剩的驕傲、享受權力、著迷於別人崇拜的幻影、贗品者的自我質疑、性向的模糊矛盾。取代父權的她也開始以性來做籌碼,無論是權勢性交,還是自我剝削。

她的才華是她僅剩的東西,其他的她都自我剝削一空,成了標準的「市場導向人格」。導演陶德菲爾德以懸疑元素,來鋪陳「塔爾」的虛假與真實。包含她被偷走的樂譜、聽到的幻音、長期的失眠、床前的人影、小公寓的巢穴感、對女鄰居邊緣處境的感觸。

塔爾的人生因加蓋了人設,而不住出現密閉式的回音一般,凱特完美詮釋了她一舉一動,甚至呼吸都傳達了她生活中的「白噪音」,且不是靠台詞所推動(真正的敘事線埋在很裡面)。於是你看到這個內建父權的女性掌權者,必須排除她內在生理的不適,做著重複的惡夢,同時面對拿著新的「正確」來取代她的新生代。

她的才華是她僅剩的東西,其他的她都自我剝削一空,成了標準的「市場導向人格」。


一場上課戲的辯論,導演的企圖心展現,他將我們如今侷促在各種「政治正確」,如同附魔般形成新的自我審查與集體無意識,全然掀鍋給我們看,其驚悚度不亞於《藍色恐懼》。

最有趣的是,靠「政治正確」崛起的塔爾,後來也被新生代如此挑戰。塔爾的片段被錄影且斷章取義,於是新的「正義」崛起了,她成了「舊勢力」。

這部電影寫實之餘,很美的在於細節,如塔爾守著自己的小公寓時,聽著自己所做曲子被彈奏時的幽微身影,那一幕只剩下一個遙遠疏離的影子一般。我們在那一刻終於悠緩著聽著,那已經被名氣取代的才氣,在那一刻活了一下子。

導演放了很多細節,讓你慢慢發現被人設壓抑的「小塔爾」在哪裡。除了床前身影、她回到老家時打開舊衣櫃的線索、她與兄弟的互動、去按摩時看到櫥窗中女性被編號的生理反應。

她像一層層的俄羅斯娃娃一樣,每一層都有些極細微但關鍵性的不同。

這部電影注定被奧斯卡低估,原因或許就在它狠狠嘲諷了當代「政治正確」的專制性,以及「成功」因此變得更貶值,這一場惡夢,我們跟塔爾一樣都必須去尋找那個「消失不見」的是什麼。

彷彿又想起了《藍色恐懼》的最後一幕,在鏡中笑著的「未麻」是誰?且《TÁR塔爾》的最後一幕也具深意,導演俏皮地以遊戲中的角色扮演,來預告新時代的展開,真相在後設年代已是可拋棄式,「正確」似乎只有一種聲音。

「塔爾」是個群像,他忽遠忽近,在他與自己生疏的過程中,彷彿我們也都將忘記自己失去了什麼。

《TÁR塔爾》預告
※本篇文章由作者個人創作授權刊登※



《TÁR塔爾》(Tar)由《意外邊緣》陶德菲爾德執導,凱特布蘭琪榮登2022威尼斯影后寶座之作,凱特布蘭琪榮登2022威尼斯影后寶座之作,獲得2023奧斯卡六項大獎提名,包括最佳影片、導演和女主角。故事描述主人翁莉迪亞塔爾是德國一個知名管弦樂團史上首位女性首席指揮家。塔爾在電影的一開始正值事業巔峰,她正準備舉辦她的新書發表會,也將現場指揮備受期待的馬勒第五號交響曲,但是她的人生卻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之內完全分崩離析。這部電影強烈批判了權力,以及權力對當今社會造成的衝擊。

 


作者簡介

同時是音樂迷與電影癡,其實背後動機為嗜讀人性。在娛樂線擔任採訪與編輯工作二十多年,持續觀察電影與音樂,近年轉為自由文字工作者,從事專欄文字筆耕。曾任金曲獎流行類評審、金鐘獎、金馬獎、金音獎評審、中國時報娛樂周報十大國語流行專輯評審、海洋音樂祭評審、AMP音樂推動者大獎評審。樂評、影評與散文書寫散見於各網路、報章刊物,如:《中國時報》娛樂周報、《聯合報》、《GQ》、《VOGUE》、《幼獅文藝》、誠品《提案》、《KKBOX》、博客來OKAPI、娛樂重擊網站與《HINOTER》等,並於「鏡好聽」平台開設Podcast節目《馬欣的療癒暗房》。著有影評集《反派的力量》《當代寂寞考》《長夜之光》;雜文集《階級病院》、散文集《邊緣人手記》。最新作品為散文集《看似很美,其實是壞掉的》

✎作家金句:「人生難免失去,但也讓你有再次擁有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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