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瑛堂翻譯專欄】土製英文不是台灣專利

同一個單字在不同國家，意思完全不同，譯者要小心誤翻陷阱。（圖／pixta）

1940年上海有家裁縫店，請「女士上樓量身試穿」，英文寫成「想發飆的女士樓上請」（Ladies have fits upstairs），被擅長市井風情畫的奧地利畫家許福（Friedrich Schiff）定格封存，登上英文《大美晚報》，成為流傳八十餘年的趣談。

「女士上樓量身試穿」寫成「Ladies have fits upstairs」，意思就變了。

能以破英文博君一笑也不錯，但不知所云的英文恐怕只會令人哭笑不得。沖繩歌星安室奈美惠名曲〈Can You Celebrate〉，配上結婚進行曲的基調，不懂日文的外人也能沾染喜氣。那麼，她另一支單曲〈Body Feels EXIT〉到底是什麼意味？我全身只有違和感，也為她的高音捏一把冷汗。唱腔也能九頭身該多好。

亂飆英文不是東亞民族的專利。歐洲超市常見 Bio 標籤，美國人隱約能猜到是「有機」。商店標榜 Wi-Fi Free 免費上網，卻常讓英語人士以為「禁用Wi-Fi」，因為在英美國家，禁菸場所是 Smoke Free Facility。歐盟文件用 delay 表示「期限」，把 possibility 當作「機會」，也燒穿無數英文腦。英文的cabinet（櫥櫃、內閣），在歐洲是「私人辦公室」。actual 在英文是「實際」，在歐洲受西班牙文（actual）、法文（actuel）、荷蘭文（actueel）等相似字的感召，竟變成「當前」。

古今英語借用不少法文字，現在英文位居最強勢語種，法國官方攔下不少外來語，卻擋不住閉門自創的異英語，「規劃」（planification）就是一例，害歐洲人以為這字是原裝進口的英文，其實正身是 planning。英文沒有 relooking 的說法，在法國是「改變造型」。魁北克大學Madeleine Stratford教授曾告訴我，baby-foot 不是嬰兒腳，而是「手足球」，baby-parc不是嬰兒公園，而是住家裡的幼兒圍欄。pull 是毛衣。bug 是蟲，和英文定義相同，但在法文僅限於電腦程式裡的蟲。科技帶動的法式英語還有 mail，專指電郵。我住溫哥華期間，有個魁北克朋友問我的coordinates，我傻傻用 Google Maps 找公寓的經緯度，其實他問的是「聯絡方式」。同一位朋友也教我，location 指的是「租屋」。

英德文同屬日爾曼語系，兩者之間的「偽友」不勝枚舉（詳見：別被貌合神離的語文損友騙了），例如德文 Bad 是洗手間、Chef 是主任、Hose 是長褲、Kind 是兒童、See 是湖泊，但德文裡也有不少德式英文。Kicker（英：踢者）在德國是手足球，Evergreen（英：常綠樹）是經典金曲，Oldtimer（英：老頭）是古董車，快樂結局是 Happy End（英：happy ending）。德文 Handy 是外來語嗎？字首大寫，表示是德文名詞，但英文的 handy 是形容詞，定義只有「便利」或「很會修東西」，不是德文裡的「手機」。

世足賽前後，我幾度看到西班牙文 Messi es un crack，想不透阿根廷國腳梅西為什麼是一個 crack。是責怪他球技不完美、人格有「裂痕」？還是指控他嗑「快克」？外文進入西班牙語通常會被在地化，除了 influencer、email、click 這類科技新詞外，字尾通常會加個母音，雙子音開頭的字也會在前面加個 e，以方便發音，不過 crack 被完整移植，但意思全變了：梅西是個「神人」。

C羅稱讚梅西是一個crack。（圖片來源/ AS）

同屬拉丁語系的義大利文也不遺餘力在改造英語。在義大利文，feeling 是「來電」，fiction 是「影集」、beauty 是「盥洗包」、mister 是「足球隊教練」、golf 有時是「毛衣」。巧合的是，時尚大國也有 fashion 這字，詞性、用法、意思和發音都跟台灣差不多。台義 so fashion !

歐盟無國界，有些「類英文」也能跨語言橫行無阻。英文 auto 是車，stop 是站，autostop 卻不是車站，在歐洲無數國家是「搭便車」。英文的 footing 是「立足點」，在法、西、義等國卻指「慢跑」。英文的 zapping 是「快速移動、摧毀」的意思，殺進歐洲卻成了看電視「一直轉台」。此外，舞台stage 被挪用為「實習」，沙拉 salad 被限定是「萵苣」。smoking 是大家熟悉的英文字，菸味從大英帝國往東飄，籠罩歐陸社交場合，指的卻是搭配黑蝴蝶結的「男士晚禮服」，相當於英國 dinner jacket，或美語 tuxedo。

smoking 是搭配黑蝴蝶結的「男士晚禮服」。（圖／pixta）

幸好，這些歐式英文大致都照英語發音，但不幸的是，英國脫歐之後，以英文為母語的歐盟國家剩人口僅七百萬的愛爾蘭，因此部分英語人士憂心，歐式怪英文將反撲英語霸權。

想蠶食英語的蟲蟲不只歐洲。在南非，你想不想吃 sarmie？來一個「蓋茲比」（Gatsby）吧？指的是開普敦特有的潛水艇三明治。robot 不是機器人，而是交通號誌燈。在澳洲，coldie 是啤酒，joey 是小袋鼠，tucker 是食物，sheila 是女人。在菲律賓，命案新聞常用 salvage（挽救、廢物利用）一字來表示「謀殺」，dirty kitchen 是「戶外廚房」或廉價公寓裡的「共用廚房」，dirty ice cream 是土產椰奶冰淇淋。

奈及利亞人口兩億多，英文是唯一官方語言，「奈」人尋味的奈式英文遲早會殺出一條血路。餘燼月（ember months）是一年的最後四個月，go slow是「塞車」，put to bed 是「分娩」。next tomorrow 是「後天」，已正式列入牛津英語辭典。印度已躍居人口第一大國，憲法明定以印度語和英語為官方語言，泰戈爾和印度出身的吉卜林曾榮獲諾貝爾文學奬，印度英語文學更曾五度拿下布克獎，顯見從印度來的英文不容小覷。歐美罕見的 prepone，在印度卻是常用語，意思是和 postpone 相反的「提前」。在英美，matrimonial 是「婚姻」的形容詞，在印度則是「徵婚廣告」，co-brother 是妻子的姐夫或妹夫，stadium 是「地中海禿」，hotel 居然是「餐廳」，正好和中文「飯店」的主要功能相反。

魯德亞德.吉卜林 Rudyard Kipling：叢林奇譚&怒海餘生

日文自助餐的片假名（バイキング ）來自 Viking（維京人），拉鍊是 Chuck（恰克），微波爐是 range（爐灶），公寓是 mansion（豪宅），text 是教科書不是簡訊，插座是 concent（蛤？），各個「偽英文」都是一架時光機，背後都有一個故事。我本來唾棄台式英文，見一個罵一個：耶！是 yay!，不是YA（呀）。Top 是前幾名，不是第幾名，第一名是 No.1 才對。Windows XP 唸「叉劈」好難聽。man 怎麼是形容詞？menu 為什麼重音在後面？high 是嗑藥才有的恍神，好 HIGH 是什麼樣的 fu？拜託，fu 是英文四字經縮寫啊。真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但我離開台灣後，見到世界上的英文無奇不有，漸漸能回頭欣賞母語裡光怪陸離的異想，現在竟也覺得「芭比Q」萌欸（萌え）。

「加油」的港式英文 add oil 已在牛津英語字典搶灘成功了，但願未來字母Q的定義也多一條：台灣人形容米飯的嚼勁，相當於義大利文 al dente。

英語裡的山寨外來語更多，下個月來看看英語人士多麼崇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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