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讀黃一文故事的經驗很奇妙:讀者彷彿踏進一座奇幻花園,每個角度都能窺見色彩鮮麗的風景。一開始,你也許只留意到她畫面裡迸發的俏皮與童趣,接著,察覺她的故事轉折與書中的線索都經過精心設計,再轉個彎,你又發現她的作品流淌著一種難以言說的詩意。就這樣層層堆疊,你看見這些那些,心思也隨著線條、意象與繽紛的顏色流轉。或許這就是黃一文創作的特色,對於這個世界,她有太多太多想說的話、想持續探索的意念與疑問,於是她在每一本書裡埋藏許多想法的種子,我們與她的故事相遇,也看見她與自己紛飛的想法相遇。
《動物園的祕密》讓黃一文贏得2020年高雄市立圖書館頒贈的第一屆「好繪芽獎」新銳獎,這本初試啼聲之作,已經展露她獨樹一格的敏銳特質:
- 翻轉讀者的預期與想像
- 畫中有話的餘韻
- 「認同兒童」的視角與筆觸
故事一開始,眼看主角洪小茂雀躍期待著隔天的動物園之旅,我們也好奇自己會踏上怎樣的旅程。色鉛筆塗畫出小男孩一臉興奮的神情,畫面中幾個紅色物件,似乎也預示著紅色有可能成為牽引情節的視覺焦點與線索。接著,跟隨洪小茂一家走進動物園,讀者除了在畫面裡辨識得出木柵動物園的遊園動線,因而感到親切,其實也走進了作者用慧黠的心設計的新童話樂園。
畫面中的紅色物件,預示著紅色是牽引情節的線索。(圖/《動物園的祕密》內頁)
黃一文的繪畫風格自由奔放,每一幅畫面中流動著令人目不暇給的豐富線索。她不時會更動角色的身形比例,激盪出讀者閱讀時意念的火花。才一轉眼,你就發現故事已經從尋常的動物園遊記,變形幻化成新版的小紅帽與小灰狼的友情故事,令人驚豔。
書裡潛藏著各種視覺趣味:比如洪小茂一家站在橋上拍照那一景,只見橋上的現實與水裡的奇妙倒影相映成趣,後頁洪小茂一路狂奔時,作者甚至在人潮中自然的融入了孟克《吶喊》的人影,既增添畫面的荒誕樂趣,也襯托出小男孩緊張萬分的心情。更有意思的設定,當然是全書百分百認同兒童觀點的精神:兒童的敏銳、觀察力與接納非我族類的本質,很自然地從故事的毛細孔裡釋放出來。前後蝴蝶頁的設計,也熱烈的伸開雙臂擁抱兒童世界的純真與驚奇。
每一幅畫面都有令人目不暇給的線索。(圖/《動物園的祕密》內頁)
《從前從前火車來到小島》入選2021年波隆納插畫展,也獲得國家人權博物館第一屆「畫話:一座島的故事」人權繪本工作坊首獎。本書以「黑色火車」的強烈意象貫串故事,這輛咖咚咖咚倏然開進小島的火車,席捲了整座小島所有人的命運。黃一文以飽蘊衝擊力量的筆觸,描繪火車如何改變小島上的一切。墨黑的火車挾著濃濃黑煙,彷彿劈開了尋常市街,使人們落荒而逃。
火車挾著濃濃黑煙,彷彿劈開了尋常市街,人們落荒而逃。(圖/《從前從前,火車來到小島》內頁)
更驚人的描摹還在後頭,「偉大的火車」制定了各式各樣的規定,不遵守規定的人、參加聚會的人、不喜歡看書的人、太喜歡看書的人、偷偷批評偉大的人、沒有誇獎偉大的人、有理由的人、沒有理由的人……一個接一個,全部被火車帶到某個不知名的遠方。黃一文既重且輕地陳述融括了威權與專制的歷史,這一幅幅畫面訴說著多少不平與悲痛,而更強勁的伏流還在敘事間奔流,在這一頁一頁被掩藏的歷史背後,沒有被說出的、或是永遠也說不出的,才是潛藏在歷史後,絮絮不斷的回聲。
黃一文用色彩與形象的對照道出歷史悲歌,在偉大的火車駛進小島前,這裡還存在著豐富的色彩與生命力,然而在火車來到小島後,不明所以的威權和面貌不清、手荷槍枝的人,把一個個不服從規定的人押上火車,大半畫面也被深濃的黑藍色調宰制。偉大的火車穿過、帶走、穿過、帶走……拉頁上蜿蜒著無限往前延伸的鐵軌,載走小島上的人民、他們的聲音與人生……即便闔上書頁,黃一文繪出的黑色火車,還持續推進,發出咖咚咖咚的聲音,震響那段人們被噤聲的歷史。
違反規定的人被火車帶到不知名的遠方。
黃一文既重且輕地陳述威權與專制的歷史。(圖/《從前從前,火車來到小島》內頁)
《討厭綠色毛毛蟲的王子》儘管乍看充滿童話感,實際上卻是黃一文對前作更進一步的延伸探索。養尊處優的小王子因為害怕綠色毛毛蟲,在國王的支持下,下令這個國家不再准許綠色存在。全國的大臣與專家們想出各種點子,以便讓綠色永遠消失。這些點子看似天馬行空,甚或荒謬,包括研發神奇藥水,把綠色變成王子喜歡的粉紅色、讓綠色從書裡消失……等,實際上卻輕盈的點出了關於小王子不允許綠色存在的這個世界的問題。
因為小王子討厭綠色毛毛蟲,大臣與專家們紛紛出點子讓綠色消失。(圖/《討厭綠色毛毛蟲的王子》內頁)
小王子很高興,這個沒有綠色的王國,是世界上最好的王國!只是,等他悄悄騎馬離開城堡,後續的遭遇卻令他和所有讀者大吃一驚!走著走著,他迷路了,而解救他的女孩,竟然是一位……綠色頭髮的女孩!黃一文再次以色彩的對照烘托出這則夢幻般故事關懷的核心,以小王子的曲折遭遇營造讀者的懸念,讓我們陪著小王子一同思考:「世界上最好的王國」究竟會是何種樣貌?某些東西被迫消失後,又會對世界造成什麼影響?
她塑造出一則溫暖的童話,故事裡可愛的物件與場景俯拾皆是,大大小小的城堡與屋舍宛如積木,堆疊出讓讀者意念迴盪的想像空間;書頁從頭到尾出現許許多多窗櫺與畫框型的意象,黃一文在裡頭畫滿一幀又一幀小王子身世與王國生活即景,為主敘事添加許多細膩有趣的細節,也使本書成為以圖像為主、孩子會想要一看再看,在畫面中尋寶的美妙故事。
或許因為黃一文始終在畫中尋找線條、色彩與自己想對世界說的話,她筆下的故事也引領讀者尋覓自己的心聲。故事讓我們看見什麼呢?在千迴百轉後,我們在故事裡照見自己的心,也聽見朝世界蜂擁而來的細碎聲音。那裡啊,潛藏著故事與生命的新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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