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說書】顏擇雅／一本不一樣的余英時-作家專業書評-好書指南-OKAPI閱讀生活誌

【編輯說書】顏擇雅／一本不一樣的余英時

作者:顏擇雅 / 2022-06-09 瀏覽次數(11747)

余英時寫的書，含智量一定相當高。推薦者又往往具有歷史專業，常推薦那種平常人讀起來好像在攀爬一座大山那種文章，〈反智論與中國政治傳統〉之類的（這篇收在《歷史與思想》一書）。以至於很多人把書買回去，好不容易讀完一篇，就覺得需要休養生息，把書供起來了。

這是為何我立志要編出一本不一樣的余英時，一本讀完一篇就會想一篇篇讀下去的余英時。透過《余英時評政治現實》這本書，我想讓大家發現他最親民的一面。

余英時評政治現實

抱定這個目標，當然要優先考量此時此刻的需求。選文主題如果碰巧是台海飛彈危機、香港主權移交，原因不是為了事件本身重要，而是其中論斷用來解釋2022年的現在進行式依然無比合理。這個現在進行式可以是戰機繞台、《國安法》下的武官治港，或者上海封城，還有遠在美國南加州的周文偉濫射案。不管讀者關心的是上面哪個事件，相信都可以在書中找到「對！說得太好了」的清晰解釋。

至於選文的排序先後，優先考量當然是閱讀順暢度的極大化。有一篇卻是例外，就是他表妹悼念他那篇。

整本書都是余英時的言論，為什麼收入一篇別人寫的悼文？悼文那麼多，為什麼只選這篇？寫成時間明明是2021年，卻以附錄的形式，插入1993年與1994年的兩篇文章之間，不擔心讀者覺得突兀嗎？

這麼安排的第一個原因，是悼文作者張先玲正好是〈一位母親的來信〉中的那位母親。

二來是這篇〈在北京包餃子的期望〉有寫出余英時十五、六歲的鄉下歲月。從〈我走過的路〉這篇自述（同時收入《我走過的路》與《文化評論與中國情懷》二書），我們知道鄉下經驗對他世界觀的形成無比重要。七歲到十六歲之間，他身邊沒有爸爸，沒有媽媽，在亂世能平安長大，是靠親族網絡的支持。他反共，一大原因就是中共已徹底毀壞那個傳統社會。

我走過的路：余英時訪談錄(增訂新版)

文化評論與中國情懷(增訂一版)

但最重要原因卻是第三個：張先玲文章裡有謄錄余英時生母張韵清的四首詩。余英時因為自己的誕生帶來母親生命的終結，一生負疚不過生日。他知道自己會寫詩是遺傳自母親，生前卻沒讀過母親的詩作。所以我特意把這篇收入書裡。這並不是為讀者著想，而是為了作者。我想讓余英時跟母親團圓，在這本書裡。

作者都已經離世，我還在考量作者心意，因為我編書的出發點本來就是友情。我是想到余英時一定希望身後有這樣一本書幫他繼續發聲，所有故舊可能是我最有條件做這件事，我才著手編書的。

我總認為跟余英時結識是我人生最幸運的事。我跟他年紀差那麼多。我從沒念過他任教過的那幾所名校。我學的不是歷史。我無法像余宅其他訪客那樣貢獻學術江湖的八卦。我無法陪他下圍棋。我也不看他愛看的網球。我甚至沒什麼中國情懷。

這本書既然無法進入中國境內，目前讀者群可能多數跟我一樣，都沒有強烈的中國情懷。我們關心台灣民主就是為了台灣，關心香港民主則是為了香港。不像余英時，他除了是為了台灣與香港，還多了一個他特有的終極關懷：中國文化的自我翻新。

這種終極關懷，讀者能有多少共鳴當然是因人而異。但我相信，所有讀者都可以從余英時學到很重要的一點：如何在言論戰場上勝過中共。

多年以來，中共對台灣與香港的最厲害武器並不是戰機與航母，不是催淚瓦斯，而是其道德制高點。它煽動國族主義，無限擴大台獨或港獨的定義，都是為了站穩這個道德制高點。站穩了，它才能操弄民心。余英時卻教我們如何把它從道德制高點拉下，如何用事實與說理去鬆動十四億人口的民心，把它從中共權力的最堅強後盾，變成中共抱在懷裡的一顆不定時炸彈。

我為書中每篇文章都標明時間，就是希望大家發現余英時先知的一面。許多人吃很多虧還想不透的事，他都老早想透了。但先知講話不都被當耳邊風嗎？《余英時回憶錄》中寫張光直那一段（222頁），等於是承認即使他最要好的朋友，交情也有受影響，讓他非常感慨。中研院對他雖然禮數周到，也刻意瞞他一些事。一切，都是為了他的反共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