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拓梓／理解韓國，要認識朴正熙；要認識朴正熙，就不能忘記「南山」──讀《南山的部長們》-作家專業書評-好書指南-OKAPI閱讀生活誌

關於《南山的部長們》，我是先看了電影，再看了書，然後又看了一次電影。

儘管如此，這本書的書評還是拖了很久還沒寫出來，原因有幾個，首先是電影和書有明顯的差距。

電影中看不出「部長們」，比較頻繁出現的就是前後兩任部長，一位是逃到美國的金炯旭，另一位則是在「1026事件」刺殺朴正熙的金載圭，敘事脈絡很清楚，基本上就是在獨裁者身邊伴君如伴虎的故事。

但原著中不僅於描述1026刺朴事件，更藉著描述朴政權的第二把手中央情報部「南山」起落的故事，來敘述獨裁者十數年來無法無天的威權主義運作邏輯，顯見作者金忠植的野心，遠大於有市場考量的導演禹民鎬。

南山的部長們：統治現代韓國的暗黑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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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是《南山的部長們》全書，復刻了整個朴正熙時代16年的歷史，從南山建立到消失，期間所幹的所有好壞事，橫跨的時間軸很長，出場人物多得不得了，光是南山部長就有十位，再加上侍衛室、總理府、國會、在野黨，幾乎是整個當代韓國政治史的表述，韓國人姓金的又特別多，很容易一時分不清楚誰是誰，對於韓國政治不熟悉的人，讀起來很容易混淆，非常困擾。

儘管如此，無論是電影還是原著，我還是相當推薦讀者看《南山的部長們》。就像作者金忠植所說，即使到現在，韓國政治還是籠罩在朴正熙的陰影下，所有政治工作者，要不就是朴正熙的夥伴，要不就是朴正熙的敵人，因此想要理解現代韓國，就必須理解朴正熙，想要理解朴正熙，就不能錯過權傾一時的「南山」。

朴正熙（1917-1979）是南韓執政時間最長的國家元首(第5-9屆韓國總統)，也是朴槿惠的父親，以鐵腕手段聞名，1979年被當時的中情部長金載圭槍殺身亡。（圖／wiki）

甫卸任的總統文在寅當年是示威抗議的反朴學生，他的前任朴槿惠是朴正熙的女兒，再前任的李明博是現代集團鄭周永的手下，曾經參與朴時代總統府青瓦台的整建；已故的盧武鉉是文在寅的摯友，再往前的金大中、金泳三、盧泰愚、全斗煥，全都是朴正熙時代的人物。直到近期選出新總統尹錫悅，韓國政治才像是剛剛擺脫朴正熙時代的陰影，不過出身保守派的尹，也很快就拜會了剛被釋放的朴槿惠前總統，並講了一些「要學習朴正熙治國」的客套話。

韓國政壇一向詭譎轟烈，除了剛卸任的文在寅之外，目前還沒有總統全身而退。閱讀《南山的部長們》時，也可以感受到那種政治上的恐怖氣氛，南山的幹員們為了達成目的，經常無所不用其極，威脅利誘是家常便飯，把國會議員抓到南山痛扁一頓更是常有的事。最離譜的甚至是把政敵金大中從東京綁架，意圖把他直接丟到海裡餵鯊魚，後來引起美日干涉才作罷，也搞得一時不知道如何收拾。

可以說朴正熙統治的時代，儘管朴有著一心為韓國獨立自主強大而努力的意向，但是他放任、甚至可能親身參與，以非民主、甚至暴力的手段，打擊任何有可能影響他施政的人事物。這些事依照《南山的部長們》書中的描述，幾乎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對一個獨裁者來說，也許懷抱著為國為民奉獻的精神，但到了最後也可能把手段變成目的，成為國家發展停滯不前的阻礙。

如果想要了解朴正熙如何成為這樣的人，倒是有很好的翻譯作品可以推薦。兩位在日韓國學者姜尚中、玄武岩合著的《大日本．滿洲帝國的遺產》，談了朴正熙的崛起，以及如何運用滿洲人脈，利用冷戰時代的政局變化，和同樣有滿洲背景的日本首相岸信介牢牢結盟，也和台灣的國民黨政權有所連繫，確認了美日安保、韓美共防以及中美協防的冷戰東亞反共布局。

大日本.滿洲帝國的遺產：強人政治與統制經濟如何影響近代日韓

「反共」應該可以算是朴正熙政權最鮮明的旗幟，在《南山的部長們》中，也可以看見朴正熙以反共為名而生的各種事端。不過朴正熙依然是政治上的現實主義者，他同樣也透過南山部長之一的重臣李厚洛，和北韓進行接觸和來往，同時也企圖在韓美共防的體制下繞開美國的掣肘，希望能夠推進韓國自主的政治議程，並和北韓達成某些共識。只是也必須承認，威權主義的各種社會基礎總是脆弱的，兩個威權主義者之間的協同，其實不太容易實現。

朴正熙當然也看見這些問題，因此除了掌握南山之外，朴正熙的政權延長，依然是要依賴選舉的基礎來確認。也因此南山所被賦予的維持政權重任，還包括了要贏得選舉。在《南山的部長們》中，讀者也可以看見以南山做為選戰指揮中心的朴政權，如何透過威脅利誘買票、作票等各種方法保持選戰的優勢，甚至介入在野黨黨魁的推選，來達成勝選的目標。

同時期的台灣，雖然沒有全國性選舉，但掌握地方選舉的，應該是國民黨的黨機器。這也引起一些好奇，為什麼在台灣的國民黨政權是依賴黨，而非情報機器來選舉，但是在韓國卻是相反？

仔細觀察韓國政治的變化，就可以發現即使到今天，韓國的政黨都處於不穩定的狀態，政黨經常沿著進步和保守兩派打散重組，每一次重組總會有些不同的變化，這樣的政黨文化推回朴正熙時代都是如此。在《南山的部長們》當中，可以看見在野黨分分合合，也可以看見朴正熙為了勝選，可以組織政黨，也可以把政黨用過即丟重新改造。可以說，韓國的政黨機制和國民黨從起造就開始的「黨國體制」很不一樣，黨並不是執政的關鍵，南山才是，也因此所有朴時代的政治恩仇，都圍繞在南山旁邊，而不像在台灣的國民黨都是「以黨領政」。

伴隨這樣的認識，最後也有一個奇妙的命題，就是為什麼朴被暗殺之後，掌權的不是殺了朴正熙的情報部長金載圭，而是掌握部隊的保安司令部司令全斗煥？電影當中以一個車子迴轉U turn的畫面來解釋，留下無限深意。但在原著和電影當中，都提到了金載圭發現朴正熙在南山之外，似乎有其他的情報來源，甚至他所不知道的金流，給予朴正熙南山之外其他的訊息。後來的政局發展證實了這個提供額外金流和情資的人，就是全斗煥，也因此當金載圭在殺人後做了偶然的誤判時，全斗煥才能掌握這個機會，躍上歷史的舞台。

時任保安部司令的全斗煥（1931-2021），在朴正熙被暗殺後，把握機會掌權。（圖／wiki）

全斗煥也是最後一位南山的部長，他很清楚要掌權，依然得牢牢抓著南山。但他也知道把南山踩在腳底下的日子不可能太久，因此發動行政改革，把南山的權力移除，把這些情報恐怖統治的事，調整到其他的部門去。南山的權力漸漸被架空後，才被改為「國家安全企劃部」，不久之後全斗煥政變成為新一任總統。可以說全斗煥的政權，把「情報統治」的韓國威權體制，改造成更粗魯的「軍隊統治」的威權體制，也讓韓國走向民主化的路途更為黯淡。

《南山的部長們》是一部描述朴正熙時代政治的重要作品，而朴正熙時代如何開始、如何結束，都是理解當代韓國政治的必要條件。如果覺得這套書太難，可以先看電影，再回頭看書，也更能幫助理解電影的情節。金炯旭為何逃亡？金載圭怎麼和他溝通？金炯旭又是怎麼消失在人間？而其中涉案的南山、保安司令部、侍衛室等不同情報部門之間的鬥爭，書自然是寫得比電影更清楚，但電影的邏輯卻比較易懂，如果互相搭配閱讀，這本大書必然會稍微好讀一些，讓我們對韓國這位東亞鄰居的認識，也可以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