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媽媽讓我覺得像單獨困在鬼屋裡。」──從《孩子，我好想成為你最好的媽媽》了解產後憂鬱-諶淑婷

「當媽媽讓我覺得像單獨困在鬼屋裡。」──從《孩子，我好想成為你最好的媽媽》了解產後憂鬱

作者:諶淑婷 / 2021-05-07 瀏覽次數(12162)

「有多少女人，只不過生了個小孩，就發瘋了……」

孩子，我好想成為你最好的媽媽

這句話不是想嚇唬誰，而是《孩子，我好想成為你最好的媽媽：一個母親最希望被聽見的心聲，一段從產後憂鬱復原的旅程》作者蘿拉．杜奎爾（Laura Dockrill）的親身經歷。

打開國健署發行的《孕婦健康手冊》，在「準媽媽生活篇」裡特地以4頁的篇幅說明產後憂鬱症。因為約有一至二成的產婦會罹患產後重鬱症，且症狀多在產後第二週到第三週逐步呈現；在產後第二個月到第六個月之間達到發病高峰，以2019年台灣孕婦約17萬2千多人來保守推算，全台灣可能有將近1.7萬個女人有產後憂鬱症狀。不僅如此，還有千分之一到二的女性會罹患產後精神病，哭泣、失眠、情緒不穩、出現妄想或幻覺，持續數週到數個月，也就是本書所描述的狀況。

國健署《孕婦健康手冊》提醒準媽媽注意產後憂鬱症。（圖／《孕婦健康手冊》內頁）

確實，有些女性看到孩子的瞬間，就能把母職當成天職；但也有許多女人，要花很長的時間去試著讓自己當一個媽媽。

不過蘿拉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必像網路社群的媽媽，穿上孕前的服飾、揹著寶寶，來證明自己的體態與生活都恢復得當；或一邊努力健身一邊讀故事，能去演唱會也能在公園曬太陽；或是會唱卡通主題曲，也沒錯過流行的戲劇節目。她明白，有些媽媽什麼都做得到，但她不需要認為自己也能辦到。

她收到很多提醒，懷孕後期會長痔瘡，生產時可能有強制的醫療介入；生產後會永遠睡不飽，寶寶會一直哭，夫妻會一直吵架，胸部會變形，然後穿不下最喜歡的那條牛仔褲。但這些，與她生產後實際發生的一切相比，都顯得微不足道。蘿拉遇到的挑戰更龐大艱難。

例如，對於醫療介入的生產，她感到非常困惑，不知道「剛剛那到底是怎樣？」而且不只是沒得睡覺，是就算有機會睡，也睡不著；她無法馬上愛上自己的寶寶，也無法對自己感到驕傲；懷疑幹嘛毀掉自己的人生。想叫台計程車逃走，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最糟的是，她覺得自己必須很堅強，不想讓家人擔心，她怕被認為不是個好媽媽。

「我不確定到底為什麼，我應該要感覺很棒才對啊！一切都就緒了，但我說不出哪裡有問題。事情不大對勁。」

蘿拉想找回自己的人生，那個行程滿檔、有朋友、有過去、有想像力、有個性的生活，而不是整天不穿內衣、只處理寶寶大便，腦袋只能思考寶寶喝了多少奶？他真的有好好吞下去嗎？還是什麼都沒吸到快餓死了？

其實蘿拉已經是很有病識感的人，她沒多久就意識到，問題不在寶寶的大便、尿布或搖著哄睡之類的。她判斷自己是因為在生產與住院的過程失去主導權而恐慌，為了「回歸正軌」，開始執著的紀錄寶寶所有作息，深信有一套規律正在慢慢成型，那可以幫助她「成為一個媽媽」。

透過蘿拉的自述，我們看到了一名對憂鬱症有約略認識、卻不甚理解的病人處境──她知道自己需要幫助，卻認定自己「看起來」沒那麼憂鬱，於是不相信醫生和助產士的診斷與建議，拒絕吃抗憂鬱劑，相信自己會撐過去。同時，她腦中那些幻覺與妄想，讓她覺得這世界對寶寶威脅重重，有時她甚至就是威脅之一，這讓她有了輕生的念頭，「我覺得自己像被單獨困在鬼屋裡，沒人了解我在經歷什麼樣的事。」

蘿拉形容：

「那是一種無從逃躲的疾病，因為你的腦袋被囚禁在最可怕、連想都想像不到的苦難之中，你相信自己別無選擇。相信我，在那樣的時候，無論有多少人勸說你是有選擇的，你還是會覺得自己沒有選擇。世界上再沒有比那更寂寞的地方了。你覺得輕生是在解救自己，逃出你認為威脅更大的地方，那是很需要勇氣的事。

你的病指責你是個負擔，說你如果不存在，對大家都好。你的病強大又威力無窮，於是你真信了。你相信你離開是為了其他人好，而不是為了自己。你若真的離開，絕對會傷害愛你的人，但你的病卻讓你相信，這樣是為了長遠打算，讓他們不用承受更大的痛苦與壓力。你會以為離開是無私的行為，因為你覺得自己是個累贅，不值得存在地球上。而不告訴其他人，是因為他們會試著阻止你。」

最終住進精神病院又出院的蘿拉，試著藉由寫作，回想自己發病期間的行為與感受。有些走過憂鬱的人只想往前看，假裝一切都沒發生；但她知道，這不是能輕易忘掉的事，她寫下病況，那段創傷留下許多無解的問題和情緒、尷尬和羞恥，不免因此感到「歉疚」，但又不是她想生病的，她只是生了一個孩子！最重要的是，她想告訴所有因產後憂鬱而苦的女性，「這不是妳對自己造成的，不是因為妳的個性或生活方式有問題。」而且，無論如何，這個世界都不會因為誰離開而變得更好。

還有，產後憂鬱復原不是線性的過程，對於媽媽本身與所有參與其中的家人來說，都漫長又艱困。在蘿拉的身邊，一直有支持的伴侶與家人告訴她，「我哪裡都沒有要去。我沒有。我要留下來跟妳一起」、「妳做得到。如果是我，我會用盡全力撐過去，讓事情好起來。妳不要放棄！沒有這個選項，妳不要放棄！」

醫生建議她，讓自己「漂過去」。早上起不來就「漂」下床。不想出門就「漂」到大門前。推著嬰兒車「漂」過公園。不用認真。不用給自己太多期望，復原的過程慢慢來就好。治療師建議她，與其設法忽略那些焦慮念頭、跟著它們一起走，不如就「經歷」它們（但不一定要去感覺），待其自然離開，然後愈來愈少出現。

這讓我有了新的體悟，我們一直都被教導要「對抗」病魔，但面對產後憂鬱症這類精神疾病時，「戰」只會引發更深的緊張和焦慮。「不戰」不代表鼓勵它發展或是放棄自己，而是體認到：我們沒辦法改變不在掌控範圍內的事，但可以決定自己怎麼面對以及接納它。

我希望這本書讓更多人明白，產後憂鬱不是因為女性太軟弱，應付不了「媽媽」這個全新角色才導致失控，任何人都可能因為任何原因而罹患產後疾病，當然也包括男性。罹患產後憂鬱，不代表就是糟糕的父母，這個社會可以有更積極的產前教育，讓懷孕家庭及早做好準備、正確認識，知道憂鬱症狀發生時，不需要否定，不用感到羞恥或恐懼。

蘿拉曾試圖問：「為什麼是我？」最後她得到一個最棒的答案：「妳就是那天運氣比較差」。所以她寫下這本書，放下懷疑與自責的負面情緒，提醒自己這已是過去式，不需要死命追究發病原因；但她樂於討論，也鼓勵發覺自己有憂鬱症狀的媽媽多談談，務必記得要和正確的人談，而非只會打擊自己的人。因為她們沒做錯任何事，只是每個人準備好要當爸媽的時間不一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