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促使我踏入兒童文學?是因為我想說我自己小時候就喜歡的故事。我心裡的孩子,那個被視為發育遲緩的孩子,一直存在,並且在我的創作生涯中不斷徘徊。」
——湯米・溫格爾(Tomi Ungerer)
無論成人或孩子都喜歡的作家湯米・溫格爾,他為我們的世界留下許多充滿洞見和情感穿透力的繪本。在他晚期的作品中,有一本令我非常著迷的《霧島》(Fog Island),此書於2013年出版,全書就像籠罩在愛爾蘭科克郡(County Cork)迷離的薄霧之中。故事描繪一對小兄妹前往一座大人眼中不存在的神祕島嶼,但是在孩子的眼裡,霧氣雖然隱蔽了未知,不過未知並沒有讓他們卻步,兄妹倆反而盡情地運用想像力探索未知的世界、啟程去冒險,在強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慾驅使下,孩子慢慢揭開霧島的真實樣貌,全書既魔幻又充滿寓意。
閱讀Fog Island 的時候,可以感受到湯米・溫格爾如何透過這則迷人的故事,賦予孩子做夢的能力和實踐的勇氣,同時也深刻感受到他極度珍視孩子的想像力,尊重孩子的好奇心。當孩子的船因濃霧迷失於海上,黑暗慢慢降臨,流動的海水將他們帶到一個小入口,孩子把船拖上岸,準備在這裡過夜。每當月亮升起,乳白色月光照耀著岸邊,嵌在懸崖峭壁上的樓梯就清晰可見。哥哥Finn環顧四周,向妹妹Cara大喊:「這裡一定是霧島。我們一起去看看樓梯會通往哪裡。」
樓梯好陡好溼滑,月光下,任何東西似乎都像撒上了一層麵粉。兄妹倆慢慢往上爬,最後,他們在一座很高的石牆門口,遇見神祕的造霧老人(Fog Man),老人說:「你們一定是在濃霧之中迷了路。我今天把造霧的開關打開,明天我將把它關起來,你們返家的時候,海就會變得清晰可見。」湯米・溫格爾就像故事中那位溫柔的造霧老人,他是百分之百、完完全全信任孩子有能力參與世界的人,我想,或許是因為他心裡也一直住著一位孩子。
孩子的船因濃霧迷失,遇見了一位造霧的老人。(圖/Fog Island 內頁)
莫里斯・桑達克(Maurice Sendak)於1963年出版的經典繪本《野獸國》(Where the wild things are?),封面畫了一隻閉著眼睛、坐在森林裡安然入睡的野獸,月光下,野獸似乎做了個香甜的夢,並在夢境中等待些什麼。樹叢裡有一艘空蕩蕩的船,還沒有載孩子出來玩。繪本的蝴蝶頁被網格狀的彩色葉片鋪滿,乍看之下,彷彿有人透過紗窗往外望,神祕的視野悄悄掀開了故事主角阿奇(Max)對戶外活動的嚮往。
小男孩阿奇,喜歡惡作劇的孩子,十分熱衷於打造自己的王國。媽媽總是叱責阿奇像個「野孩子」,阿奇順著媽媽的話,毫不客氣的回答:「我會吃掉你!」話才剛說出口,可想而知會有什麼結果,阿奇沒有晚餐吃了,他被處罰回到自己的房間,早早上床睡覺。剛開始,阿奇還怒目撇嘴、不情不願的看著門外,然而轉身後,他覺得不吃晚餐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下一秒,阿奇的房間長出大樹,再一秒,阿奇的房間變成月光森林。
阿奇的房間變成了月光森林。(圖/《野獸國》內頁)
阿奇乘著帆船,航行在大海上,海浪拍打翻騰,阿奇航行了很久,終於來到「野獸國」。野獸們展現了強大的氣勢和威嚇,阿奇都不為所動,最後,阿奇用理性的魔法征服這群野獸,成為萬獸之王。
在森林裡,牠們一起對著月亮嚎叫,用強而有力的雙臂吊單槓,阿奇坐在野獸的肩膀上,跟牠們一起微服出巡。桑達克以三個無字的純圖像頁面,僅僅透過眼神、表情和肢體動作,就讓我們聽見阿奇和野獸的嚎叫聲、歡笑聲、盪過樹枝時發出的嘎嘎磨擦聲,還有厚實的腳掌踩在土地上的登登登走路聲⋯⋯無字畫面卻充滿聲音和心理的雙重暗示,究竟是阿奇解放了野獸,還是野獸解放了阿奇?
無字畫面充滿聲音和心理的雙重暗示,究竟是阿奇解放了野獸,還是野獸解放了阿奇?(圖/《野獸國》內頁)
透過想像,阿奇撫慰了自己不被媽媽瞭解的心,他在野獸國裡扮裝成理想的自我,這麼做,不但憤怒的情緒得以宣洩和轉化,還能喚醒潛伏於讀者心中最原始的野性和孩子氣。等阿奇在野獸國玩夠了、玩累了,他的肚子終於餓了,揚帆回家。房間桌上那碗香味四溢的熱湯,讓阿奇卸下武裝,面露滿足微笑。等待怒氣消散,心情平復下來,我們就像阿奇一樣,能與自己心中的那頭野獸,好好地共處一室。
夜深人靜的夜晚,我翻閱美國作家法蘭克・阿施奇(Frank Asch)與畫家馬克・阿倫・斯塔馬提(Mark Alan Stamaty)合作的古怪繪本《黃黃的黃》,發現封底不起眼的地方藏了一句話:「Does anybody ever look at the back cover?(有人會在意封底嗎?)」於是,我仔細掃瞄它: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匆匆走過、美式足球員身兼奶爸、忙錄的上班族臉上掛著時鐘、打扮新潮的女人長出魚眼睛、拉拉隊長為鼻尖上的體操選手喝采,職業婦女的家庭採買還欠缺什麼⋯⋯我邊看圖邊想,為何這位畫家如此喜歡玩身體各部位錯置、嫁接的遊戲?圖像除了直觀的嘲諷幽默之外,還說了些什麼?
《黃黃的黃》封底藏了許多值得細細品味的細節。
直到我翻回封面才驚訝的發現,故事的主角男孩,並不是站在熟食店的招牌上。若將繪本逆時針旋轉180度(見下圖):一位提著裝滿水管的購物袋、穿好幾層外套的女人,一位嘴裡叼著菸斗、袖口伸出四隻手、打好多領帶的男人,還有那隻狗,他們眼神望向熟食店的那個世界,才是現實世界。此刻,男孩顛倒著,身體像在漂浮,同時男孩也渴望在想像的世界站穩腳步,成為引人注目的造物者。
《黃黃的黃》封面
封面反轉180度
《黃黃的黃》是男孩想像出來的世界,不僅反映了男孩渴望被看見的內心世界,或許也描繪出讓男孩感到挫敗的現實世界,但男孩不願意放棄,他不停地走著,不斷去創造⋯⋯理解了繪本這層用意,我感到無比衝擊,當想像化為真實,好迷人,這本書好像也在向我們宣告,圖像看似無聲、卻最振聾發聵的力量。
生活忙碌的時候,不妨打開台灣繪本創作者劉思源和林小杯合作的《騎著恐龍去圖書館》,一閱讀,心情馬上開朗起來。書中每幅畫都藏著孩子定會感到有趣的細節。我看封面的時候會想,騎在恐龍背上欣喜雀躍的孩子們,竟有一位面帶微笑、沈浸在書中世界的女孩;左上角那位將圓滾滾的頭伸出車窗,望向恐龍的人,表情也太逗!我看書名頁的時候想著,綁在卡車上的大象,要被載往哪裡呢?結果看完第一遍,我竟然找不到大象,後來再看第二遍,才意外發現大象,好驚喜!
我喜歡觀察小雷龍背上的孩子——米米、可可和飛飛,隨著情節發展,他們展現出豐富的表情和肢體動作,多麽孩子氣!像我這樣的成人讀者也很愛看喔,喜歡探索畫面的小細節,比方說恐龍超速被開罰單,孩子們一邊解釋、一邊吐舌頭的樣子;到了圖書館,孩子們從小雷龍背上滑下來,還沒忘記穿鞋;正在圖書館裡聽故事的孩子們,突然看見小雷龍,露出驚訝又想摸摸看的表情⋯⋯畫的都是孩子們才會有的動作,能捕捉到這些瞬間,真是厲害!
畫面中的小細節充滿孩子的生動瞬間。(圖/ 《騎著恐龍去圖書館》內頁)
在每幅畫面中,都有許多細節能夠探索。(圖/ 《騎著恐龍去圖書館》內頁)
此外,我從《騎著恐龍去圖書館》得到的最大感動,是理解小雷龍在孩子心中,不只是一輛代步方便的交通工具,更是孩子最棒的朋友。孩子能同理小雷龍的處境,發生危機時,孩子們便能與小雷龍站在一起。那份感動,就像我長大後重看動畫《龍貓》得到的體會,無意間與「龍貓」相遇的小梅和小月,也是運用她們的想像力,度過媽媽生病不在家的難熬時光。記得《龍貓》的片尾曲有一段歌詞唱著:「只有孩子能看見,那是奇妙的相遇。」無論年紀多大,請打開你的孩子之眼,看看孩子們活潑且充滿個性的表情、動作和話語,丟開只將繪本看成某種工具的大道理,就能享受閱讀繪本的樂趣!
無論是冒險前往Fog Island 探索世界的小兄妹、到《野獸國》一遊的頑皮阿奇、《黃黃的黃》帶我們「顛倒看世界」的孤單男孩、《騎著恐龍去圖書館》的米米、可可和飛飛,或是,幸運巧遇《龍貓》的小梅和小月,他們都開開心心、真真實實地活在迷人的想像國度裡。
作者簡介
延伸閱讀
回文章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