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廚是一種療癒。到了最高境界,善於下廚的人寫一本料理書,整本書都療癒補氣。
日本料理家有元葉子,從1992年至今出版過百餘本食譜,在電視節目教學,也開設一位難求的烹飪教室。擅長義式料理與和食的她,強調運用食材的新鮮原味,最著名的是以大量蔬菜設計料理。對台灣讀者而言,她的食譜門檻並不高,《有元葉子的野菜教室》《隨手做好常備菜》都簡單易讀,傳授心法密技的《不靠食譜就能做好菜》則總結各種蒸煮炒炸的料理原則。她推出的廚具品牌 la base 也可以在台灣購得,包括書中提到的深底油炸鍋、雙耳平底鐵鍋,還有處理食材不可少的調理碗、調理盤。是一位真心喜愛做菜,進而點滿技能的全能料理家。
有元葉子是親和力的家庭名廚,善於生活,樂於生活,也懂得幫助他人經營生活。這本《料理研究家的餐桌生活學》不是精美食譜,也不教授食材的學問,更像是一本《論語》般的大師隨語。大師信手捻來的生活哲學,令人一讀再讀,回味不已。
這本書有神奇魔力,讓人忍不住想進廚房做菜。(圖/《料理研究家的餐桌生活學》內頁)
《料理研究家的餐桌生活學》有種神奇魔力,讓你忍不住想進廚房做菜。作者筆下的食物讀起來那麼美味,料理步驟信手捻來、悠游自得,感覺一點都不難,我好像也做得出來——讓人想立刻衝去市場買齊所有食材,立刻!在自己的廚房也變出一樣的自在與美味。例如有元葉子寫檸檬:
將檸檬連皮切成圓片,撒上細砂糖(一顆檸檬大約用兩大匙的糖),等到檸檬開始出水,就用小火加熱,燉煮到呈金黃色。糖煮檸檬可以用來做檸檬蛋糕,還可以當甜點吃,或者配茶;加點乳酪一起吃也很棒。因為糖煮檸檬除了酸味和甜味之外,還有淡淡的苦味,剛好與乳酪非常搭。完成的糖煮檸檬請裝進玻璃瓶中,並以冷藏或冷凍保存都可以。
簡直難以抹滅這畫面:黃橙色檸檬片堆疊在玻璃瓶中,而玻璃瓶安放在廚房流理台上的畫面——噢不,應該要是在我・的・冰箱裡的畫面。最上乘的料理書都是充滿畫面的,畫面誘人口舌,使人飢渴,不得不起而行安撫肚腸。我幾乎可以看見我從冰箱裡拿出那個玻璃瓶,夾出檸檬,放在乳酪蛋糕上,轉身上桌,然後伸長手倒熱呼呼的紅茶。我必須使這個畫面發生。
有元葉子也傳授不少料理器材的保養方法。(圖/《料理研究家的餐桌生活學》內頁)
不過,如果這本書僅僅是料理書,也就小看它了。這是一本談生活的書——好好生活,好好吃飯。好好吃飯,也就是好好生活。
我著迷地吞食有元葉子的各種忠告,那種提氣向上的生活感,令人充滿盼望。像是找到一種修行的辦法,心想:只要這樣好好吃飯,我也一定會得到如實美好的生活。例如她寫炒蔬菜,工作再累也能好好吃飯:
剛從外地旅行回來時,或覺得今天好累沒力氣弄晚餐時[…]我最推薦的就是炒蔬菜絲。將牛蒡切成細絲,放入加熱的平底鍋快炒一下,接著用酒和醬油簡單調味就完成了;有時還可以加點絞肉增加份量[…]只要有這道各種蔬菜的料理,可以搭配糙米飯和味增湯,肚子比較餓時,就多烤一個冷凍魚乾。各位看,兩三下就完成一頓飯。雖然很簡單,但自己做的飯,就是好吃。(p.22)
這也是極簡的畫面。深色的木頭長桌角,釉藍色盤子盛著炒蔬菜跟烤魚,旁邊兩個碗,熱氣蒸騰的糙米飯以及浮著一點蔥花的味增湯。我其實對牛蒡沒有好感,但這段文字讓胃裡升起一種踏實的飽足。血糖穩定回升,心神逐漸收攝回當下,一口一口慢慢嚼食,感覺能量慢慢飽滿起來。啊,我也想吃糙米飯了,「因為沒辦法吃快,自然而然就能細細咀嚼,品味食材的味道」(p.112)。有元葉子所實踐的不只是料理,而是透過料理修行——吃飯要細細品味。生活也要細細品味。「家裡只要有糙米飯,我就覺得放心了」,生活只要能夠細心感受,也一定都是讓人安心的。
除了吃食本身,料理器具也是修行的輔助。人活在物質世界裡,仍然可以請求物質工具的幫助來鍛鍊自己的身心。有元葉子描述怎麼使用長長的筷子,也是一幅令人肅然起敬的畫面:
擺盤專用的調理筷材質是竹子,前端不只很細,還很尖韌、筆直 […] 甚至可說是能讓精神貫注到筷子前端。在菜餚最上方,放一撮細細的蔥絲或薑絲,必須調整裝盤後的協調感跟方向時,就是這雙筷子大展身手的時候;它能讓你的全副精神都傳到筷子最前端,盡情揮灑。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種利其器的態度,讓人感受到的是欲善其事的強健精神。不過,料理當然不會本末倒置,錯立偶像。好用的器具是來輔助正確的態度,絕不是鼓勵盲目消費,有元葉子就盤點了「一個人生活」所需的廚房用具:
調理盆或鍋子擇一即可,我覺得沒必要兩個都準備。[...] 直徑20公分的平底鍋一個,26公分的也要有一個,即使一個人住,平底鍋最好也要準備一大一小各一只。[...] 鍋子的話,中型尺寸的太淺,要有一只直徑20公分左右的,以及最好要有一個稍大尺寸的雪平鍋或雙耳鍋。至於大鍋子也可以用無水鍋,但要同時搭配鍋蓋。
這是已然開悟的人生。一項一項列出,不多不少,每一樣都恰得其所地指向一道菜、一系列料理,需要的都在伸手可得之處,不需要的都已輕快地放手。
有元葉子在書中盤點了「一個人生活」所需的用品。(圖/《料理研究家的餐桌生活學》內頁)
這是知天命。這是隨心所欲而不逾矩。我想起有元葉子說過的箴言:「食譜是參考,記在腦中後就不要再翻閱了。」像武俠小說裡,拳腳刀劍從一招一招練起,內氣從一吸一吐之間凝聚,但點滴的蓄積終究要抵達無招勝有招的境界。料理家的身體力行,每一件事都是練習,形體可以學,內裡的精神卻是深厚的累積,而料理家也毫不藏私地分享了,讀者只要跟著做,忠於自己地做,也能夠實踐這樣的世界——美味料理,平實生活,喜悅無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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