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藝術教母」葛楚.史坦寫過一本童書The World Is Round(世界是圓的)。
我擔心有人一次讀太多葛楚的話會瘋掉。【注】
(I was afraid that if people read too much of Gertrude Stein at a time, they would go nuts.)
我們可能不知道,知名童書繪者克雷門.赫德(Clement Hurd)的太太,伊迪絲.赫德(Edith Thacher Hurd)也是出版過80多本童書的作者,但今天不是要談她,而是「現代藝術教母」葛楚.史坦(Gertrude Stein)的童書:The World Is Round(世界是圓的)。關於此書的出版前前後後,當時Edith皆在場(她的書也是由同一家出版社Scott發行;The World Is Round 則是她先生克雷門擔任插畫)。Edith晚年寫過一篇見證時代、關於此書出版背景的珍貴文章,並收錄史坦和克雷門的通信(他們對插畫的一點討論),後來附在新版The World Is Round 書末,我覺得這篇文章的重要性不輸內文。
The World Is Round 的插畫,由《月亮晚安》繪者克雷門.赫德操刀。
葛楚和巴黎藝文圈──如今藝術史上的大名人畢卡索、布拉克、馬諦斯等的關係無法在此多說,她是他們成名前的伯樂(之一)和朋友,她有一幅畢卡索為她畫的巨幅肖像(為了這幅肖像,葛楚同樣的姿勢擺了90次),還引出畢卡索說的這句名言:「大家都說看起來不像她,不過那沒什麽關係,總有天會像的。」
葛楚和藝文圈的事跡,詳見《花街二十七號》(Autobiofraphy of Alice B. Toklas),英文書名的愛麗絲.B.托克勒斯(Alice B. Toklas)是葛楚的同性生活伴侶,但書中內容葛楚其實是寫自己的事。
畢卡索為葛楚.史坦畫的巨幅肖像(圖/wiki)
這本The World Is Round 是沒辦法中譯的(會失去一半意義),對中文母語讀者也有一定門檻,這到底是怎樣的一本童書呢?翻幾頁看看,就知道本文開頭為何要引用那句「讀了會瘋掉」,尤其書中許多一整大段沒有句號(排得毫無行距可言)、又是一大堆繞來繞去的押韻、排比;幸好也有些簡短明白的句子如:Willie had a father and Willie had a mother. That was Willie.。但本書確實啟發了很多人對詩、兒童文學的新想像,有種對句子的歇斯底里感,且它是厚厚的128 頁,可不是一般繪本的規模。
The World Is Round 雖然難讀,卻啟發了很多人對詩、兒童文學的新想像。(圖/The World Is Round內頁)
先撇開書的內容,看看這本書是如何被出版的。Edith形容,1920年代的兒童文學勢如破竹,除了打破傳統的敘事框架,以兒童為主的經驗也成為作者的書寫視角。以書探索五感、聲音、氣味、顏色、或之前不會出現在童書裡的兒童的恐懼、害羞、孤獨等主題。而她於30年代來到紐約的「班克街教育學院」(Bank Street College of Education),加入了「作家實驗室」(Writer's Laboratory),那裡有一群想為兒童寫作的有志之士,領導人也是學院創辦人、名教育家露西.史普拉格.米雪兒(Lucy Sprague Mitchell)。
「作家實驗室」裡誰最有名呢?你可能猜不到,是至今都還廣為人知的《月亮晚安》作者瑪格麗特.懷茲.布朗(Margaret Wise Brown),朋友們暱稱她「布朗尼」(Brownie),她是當中最活潑出眾、才華與人緣皆具的一位。當時,有家在1938年剛成立的出版社Young Scott Books(下文簡稱Scott)。Scott核心三人組很年輕、睿智、有想法,是一對夫妻,還有太太的弟弟。他們剛成立那年就出版了布朗尼的The little Fireman,當時大家都有志打造兒童文學的新氣象,出色的布朗尼很快被Scott吸納成為核心伙伴。
在Edith的回憶裡,當時她第一本書也被Scott接納,還受邀至Scott位於佛蒙特州(Vermont)的房子,她就在那裡改寫作品,同時呢,她聽到布朗尼向編輯們提出一個建議:可不可以邀請非童書作者來為兒童寫書呢?Scott很快付諸行動,當時他們討論的名單是海明威、史坦貝克(John Steinbeck)和本文的主角葛楚。可惜前兩者因為和出版社的約定婉拒了,當時年近65歲的葛楚則是熱情地答應,而且很巧的是,她似乎早就在寫這本The World Is Round,也快完成了。
收到書稿後,大家急切地讀完,其中一位說:我喜歡這種東西,可是很難──我很肯定對兒童來說太難了。據Edith說法,當時葛楚雖然盛名遠播,但她的書是沒人敢出的(風格晦澀難讀),唯一的例外就是《花街二十七號》。
這樣實驗性的寫法,直言「難讀」,到底要不要出版呢?
在後來的資料裡(當然還有Edith的見證),布朗尼是促成本書出版的關鍵推手之一,我們想像布朗尼做為Scott的意見領袖,她不欣賞的話,Scott也會婉拒的。
《花》書有提到葛楚的另一本書《三個女人的一生》(Three Lives),美國出版社編輯和她的對話:「也許您沒有許多寫作經驗。」葛楚回:「我想你大概以為我沒受過完善的教育……我會寫信給那位負責人,你不妨也告訴他原稿是刻意寫成那樣的,他只需要印刷出來,責任由我來承擔。」(這位編輯想必很冒犯了葛楚。)
葛楚做為一位在法國的美國人,在《花》書裡提到她桌上都是滿滿的英文書,不看法文書的,於是很多人問她:「你不看法文?」她說:「對我來說,聽到什麽語言都毫無差別,我聽到的不是語言,而是聲調和節奏,但是用眼睛,我看到的是文字和句子,對我來說只有一種語言,那就是英文。這些年來我一直很喜歡身邊圍繞著不懂英文的人,讓我和我的眼睛與英文更深入的獨處,我不覺得有其他方式能讓英文變得對我如此重要,而且沒人能看懂我寫的文字,大多數人甚至不曉得我在寫作。我喜歡和許多人一起生活,同時也與英文和自己獨處。」
「聲調和節奏」或許就是讀The World Is Round 的心理準備。
Edith也道出很多不為人知的事,像是葛楚一開始就對書的設計很有想法,內頁底色得是粉紅色,文字得是藍色,因為藍色是書中主角玫瑰最愛的顏色。對於插畫人選也有番風雨,葛楚有她自己的人選,一位名為 佛蘭西斯.羅斯(Francis Rose)的畫家(他試畫的版本),但出版社不認為那種畫風適合童書。另外還有,葛楚堅持要15%的版稅等等。
這本書在1939年出版後的反應呢?事隔多年後,出版社核心人物之一在1965年回顧自家出版品時說,這麽多書當中,只有這本極有可能是美國文學日後的經典,如果再重做一次,他會完全忽略葛楚的意見(粉紅底與藍色字),於是他決定重出一款黑字版的,插畫也由克雷門調整過,當時推出後馬上售出一萬本(第一版首刷是三千本)。後來,又有一本換插畫者的版本。但收藏版,可能還是這本粉紅色底藍字的版本。
葛楚指定的畫家佛蘭西斯.羅斯(Francis Rose)試畫的版本。
(左)最初的「粉底藍字」版本;(右)重出的「白底黑字」版本。
葛楚是一位有先見之明的人,在很多人不看好畢卡索的立體主義時,她就看到那幅畫的驚人之處,在《花》書裡,葛楚說:「畢卡索曾經過說,你在創新時,因為創作的過程太複雜,所以成果勢必很醜,但是那些在你之後跟進的人,不必擔心如何創作,因此能夠做得很漂亮。」(頁37)
雖然文本沒說那是哪幅畫,但應該就是第一張立體派〈亞維農的少女〉。後來,又發生馬諦斯的〈戴帽子的女人〉事件,觀眾是如何在畫前譏笑、想要刮壞它,連馬諦斯悄悄去看了都非常心灰意冷;可是葛楚買下了它──「看見其他人都在嘲弄那幅畫讓她很不悅。她既心煩又生氣,因為她不明白為什麼,在她看來這幅畫好得很,就像後來她不懂為什麼她的作品明明寫得非常清楚、自然,讀者卻感到惱怒且出言嘲諷。」(頁55)
畢卡索〈亞維農的少女〉
馬諦斯的〈戴帽子的女人〉
有人說,不只一人說,藝術最好的評審是時間。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海量的書出版、絕版、消聲匿跡,但今天我們還看得到葛楚這本The World Is Round,你說呢?是時機還是命運?
【注】這句話出自出版The World Is Round 的出版社核心成員 Bill Scott。
題外話,可惜《花街二十七號》附錄「葛楚史坦大事記」中沒有提到繪本The World Is Round 的出版。
作者簡介
本名不重要。出生於大馬。高中畢業後赴台灣迄今。
美術系卻反感美術系。停滯十年後重拾創作。
著散文《帶著你的雜質發亮》《我不是生來當母親的》《沒有大路》;
詩集《我們明天再說話》《我和那個叫貓的少年睡過了》;
繪本《馬惹尼》、《詩人旅館》、《老人臉狗書店》等數冊。
作品入選台灣年度詩選、散文選。另也在博客來OKAPI寫繪本專欄文。
偶開成人創作課。獲國藝會視覺藝術、文學補助數次。目前苟生台北。
Fb/IG/website keyword:馬尼尼為 maniniw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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