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尼尼為 / 「空空」是什麽意思？用「想像力減法」說故事──繪本《空空先生》

《空空先生》原本是一個童話故事，只有短短20行。（圖／《空空先生》內頁）

當我看著桌子說「桌子不見了」的時候，桌子變得格外重要。
──《想像力文法》，羅大里（Gianni Rodari）

羅大里是義大利家喻戶曉的兒童文學作家，他介紹了我們「想像力減法」，相較於一般我們在想像時習慣用的「加法」──比如說，把一個紙片人想像成海盜，把扣釦子說成是鈕釦找家，把湯匙變成一個角色（這些都是該書裡提到的案例）；那我們也可以用想像力，來玩「什麽不見了」的想像。可巧妙的是，當某東西不見，我們還得仰賴某物的特質才有辦法想像，例如「太陽不見了」，我們得知道太陽發光的特質才可想像「太陽不見了」的狀態。這或許就是本文開場引文的意思。

想像力的文法

義大利兒童文學家、詩人羅大里 （1920-1980），1970年獲頒安徒生大獎。（圖片來源 / 羅大里百年誕辰紀念官網）

羅大里寫的《空空先生》──此繪本故事出自一本童話合集《電話裡的童話》（Favole al telefono），裡頭約有70則小故事，每則約是一個頁面的長度，是一位離家在外的業務員每天晚上用一枚銅幣打電話給女兒時說的一則短短的故事。此故事約莫20行，被提出來畫成繪本。

空空先生

電話里的童話(簡體版)

羅大里恰好在他自己的《想像力文法》提到這一本，中譯如下（我抄了一大段，因為正好是他自己說明《空空先生》的創作靈感、理念）：

糖消失不見這件事，讓我可以趁機說明「想像力減法」的重要性，慎重解釋，而不是附帶一提。操作方式在於讓這個世界上所有東西一個接著一個消失不見。太陽消失，不再有日出，世界永遠黑漆漆……金錢消失，股票市場一陣慌亂……紙張消失，原本被紙包裹保護的橄欖紛紛掉落地面……減少一個又一個東西，最後世界空無一物，變成了什麽都沒有的世界。

很久很久以前，什麽都沒有先生走在什麽都沒有的路上，他沒打算去任何地方。他遇到了一隻什麽都沒有的貓，沒有鬍鬚，沒有尾巴，也沒有貓爪……（頁129）

在《空空先生》譯本裡，「什麽都沒有」這五個字就以「空空」來表示──只有貓空空，牠們觸鬚空空，爪子也空空。

貓空空，牠們觸鬚空空，爪子也空空。（圖／《空空先生》）

「空空」這兩個疊字，讀起來韻味強，趣味十足，可能有點太強，強到讓人忘了去思考「空空」是什麽；若我們把這則簡短故事的所有「空空」置換成「什麽都沒有」，會變成不太一樣的感覺：

「腦袋空空，就算撞牆也不會痛。」
「腦袋什麽都沒有，就算撞牆也不會痛。」

空空先生對一切空空感到好累，於是睡了一會兒。
什麽都沒有先生對什麽都沒有感到好累，於是睡了一會兒。

空空是什麽，根本沒人知道。
沒有是什麽，根本沒人知道。

我個人感覺「空空」雖然說起來也是「沒有」的意思，但「空」感覺還有個形體，只是裡面是空的（聯想到空心人）；但「沒有」可能是連形體都沒有，例如「什麽都沒有先生」和「空空先生」，前者的想像空間，會不會比後者大一些？「沒有」似乎會比「空空」更好理解。簡中版也有譯成「什麼都不是的小人兒」，那感覺又更強烈了，但「不是」二字又似乎較「沒有」多了點負面、否定之意。若能注記原文L'omino Di Niente之意，畢竟很多外文無法、難以譯成單一個中文字，讓讀者自己選擇用「空空」、「沒有」、「不是」、「虛無」來讀這則短而寓意深的小故事，也是種另類讀法。

讀者用「空空」、「沒有」、「不是」、「虛無」來讀這則短而寓意深的小故事，有不同感受。（圖／《空空先生》）

若把這個「空空」譯成英文可能是「nothing」，也是「沒有」、「不是」之意。

Hey Willy, See the Pyramids

恰好在麥拉．卡爾曼（Maira Kalman）的繪本Hey Willy, see the pyramids 裡，文中小孩也問了姐姐類似的問題：what is nothing? （什麽是沒有？）也是小孩的姐姐不假思索的回答：沒有就是當大人給你一球小小的冰淇淋，你看著那冰淇淋，向大人要更多，大人說，那已經是很大一球了！你說，什麽？那根本沒什麽！──那就是「沒有」。

若配上葡萄牙作家佩索亞（Fernando Pessoa）這段對「虛無」的自白，再來讀「虛無先生」，似乎對「空空」是什麽有了底。

我是虛無，
我永遠都不會成為任何事物，
也不情願成為任何事物。
如此，我將全世界的夢想都集中在我的內心。
──費爾南多．佩索亞，《自決之書》

題外話：撇開這「空空」或「沒有」，仔細想想羅大里提供的這個「想像力減法」說故事法，經典童書《月亮晚安》（Goodnight Moon）就是先讓一切出場，再讓一切退場、消失，讓一切消失的方式是向該物件說「晚安」，多年前在讀時不經意聯想到這也是生命的「儀式」，向一切告別，說「晚安」。近年來上有老母、下有小孩，更體會到人生前面是一堆的「加法」，後面則是一堆的「減法」，我們偶爾也該練習「想像力減法」，它不僅是一個寫作法，「未知生，焉知死」也是用了這種模式，要知道「沒有」，得先知道「有」。

Goodnight Moon

月亮，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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