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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走不進診療室裡的人搭一座橋──專訪精神科醫師蔡伯鑫《空橋上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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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橋上的少年》一定要被寫出來,因為這是個重要的約定。

這是醫師對病患——不,是端坐醫師診療椅的少年,對於面前慘綠少年實踐的承諾,也是兩個生命尋路者,向內心迂迴溯源的紀錄。

空橋上的少年

空橋上的少年

2008年蔡伯鑫即將披上白袍的畢業前夕,將出走之旅寫成遊記《沒有摩托車的南美日記》。十年後,這位當年踏著切格瓦拉足印行旅南美的醫學系資優生已升為兒童青少年精神科主治醫師,他對面坐著的少年,卻連學校大門都踏不過。《空橋上的少年》是蔡伯鑫首本長篇小說,由真實經驗取材重構,從一趟既是逃離也是追尋的印度拉達克旅行開啟,再帶著讀者返回座落山麓的青少年精神科日間病房,這裡的拒學孩子們有個祕密群組「懼樂部」。故事就在兩個空間(旅途/治療室)交錯跳躍,看似人生勝利組實則內心困惑的精神科醫生「蔡伯鑫」(是的,與作者同名),被交賦任務後,開始對被稱為「班長」的謎樣個案張朋城(化名)產生好奇,在對話過程中,位置相悖的兩人逐漸發現彼此生命處境遙遙相應。

我以為,你是這裡的班長?」醫生問。
你以為,這裡真的是學校?」少年答。

小說之外的真實生活裡,在治療室的一年,經歷無數對話,少年和醫師不知不覺引發了對方的質變。當同樣季節再度掠過窗外,蔡伯鑫在最後會談向少年提出一個大膽的念頭:「我可以把你的故事寫成書嗎?」充滿《麥田捕手》主角荷頓調調的少年以一貫風格應允:「好東西就應該跟更多人分享。」

冒險從那瞬間,開始踏出第一步。

接下允諾後宛如承接了珍貴寶物,沉甸甸壓在蔡伯鑫心上,令他無時無刻戒慎恐懼。「起初是對少年的責任感,我必須對這個真實生命負責,不能因為寫這故事傷害到他。」問題是,如何能保證不傷害?蔡伯鑫於是邀請少年加入冒險旅程,成為小說的第一位讀者,並告訴他如有不想曝光的情節,儘管討論。讀過初稿後,少年的回應卸除了他的焦慮與包袱,於是能放手從自身專長的「懼學」現象出發,滾雪球般鋪展出種種關於成長、自我認同到存在意義的叩問探索。

但要從整年份的漫長會談蒸餾出情節,挑戰極大,蔡伯鑫添加虛構元素,挪移事件輪廓,一方面為保護隱私,也因他深諳20餘萬字的小說張力起伏很重要。問他第一次寫小說覺得哪裡難?「什麼都難!」他給了個浩劫餘生的表情。醫學生連寫小說也走學霸路線,他將坊間小說寫作教學書盡數讀過,勤做筆記,電腦裡密密麻麻列了20餘萬字幕後設定,甚至用EXCEL整理人物互動表。每逢休假固定行程就是攜筆電去咖啡店「上班」,四年來未間斷,規律得近乎自虐。

令他崩潰的還有宛如自我揭露的書寫,「有人會覺得寫自己故事有什麼了不起?但對我來說剛好相反,寫自身的事才難!」初期他與主角蔡伯鑫維持距離,但很快察覺角色過於蒼白透明,他明白了一件事:必須暴露更多自己,「寫長篇小說本身就是件瘋狂的事,更瘋狂的是還用第一人稱把真實經驗寫進去,這可能引發各種臆測。但身為作者,我必須將真實的自己敞開在讀者面前,揭開我一直帶著的恐懼跟掙扎。」

撩落去,用行動證明自己不是躲在簾幕後操控故事的神,而是故事裡的凡人,「當醫師對少年說:嘿,我們來把這故事寫成書吧。傳統治療領域會覺得匪夷所思,但我真的讓它發生了。」書中兩人逐漸從對立的醫病關係,慢慢變成宛如朋友又不只朋友的互動,其實已脫離典型治療樣貌,蔡伯鑫說,「我一直希望自己是個能夠跳出框架的人,為什麼治療必須只能在診間裡?診間的事必須保密,我們保護的是個案還是醫師權威?當主流告訴你治療該是什麼樣子,我會思考難道不能是別的樣子?如果身為醫師的我可以讓個案告訴我治療是什麼樣子,為何不呢?

《空橋上的少年》某種程度是他對上述提問的回應,尤其故事情節與少年朋城的原型不全然取自單一個案,更多是長年診間所見的拒學現象吸引著他。我們好奇,為何拒學的孩子懼學?蔡伯鑫簡潔回答,「有時就是沒原因。」他解釋,當碰到懼學議題以至人生困境,我們本能地去追索原因,可是未必存在某個具體的害怕癥結,也不見得有解方,就像朋城這樣的孩子,從社會群體脫隊,退縮在城市邊緣,掙扎著想回去、不想回去,沒人理解他的生命處境。「在醫療系統中,醫者總是在認識一個人之前,先被各種診斷描述、評論、傳聞包圍;但失去連結的人,都不是一開始就是一座孤島。當你被認定是病人、有問題的人、不願面對的人,那會淹沒一個人原本的模樣,讓他失去跟家庭與社會的連結,最終孤獨膨脹為恐懼。我當年會被吸引,可能正是看到那樣的孤獨感。


喜愛旅行的蔡伯鑫說,書名「空橋」的意象來自登機時的接駁空橋。但許多人心頭的空橋,更接近懸在半空、嘎吱搖晃的吊橋,誰知會不會一腳踩空就墜落深淵?他在小說裡透過旅行線述說另一種孤獨,「那種孤獨,是你必須符合某些對成功的想像,不被允許依賴,不能有軟弱面。恐懼只能被包裝成強悍的姿態。很多時候那是種極為孤獨的狀態。

裹足不前和堅不可摧,掀開表象都是害怕,於是我們選擇留在原本軌道上運行,極力忽略心底跳針般重覆的懷疑,催眠自己沒關係、一切很好。蔡伯鑫形容市場上前仆後繼的心靈勵志書、遠行壯遊書,反映了我們拋開現實勇敢一搏的渴望。「人生總有些時候,我們會面臨懷疑: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很想離開但問題是離開後要去哪?走到今天這一步,好像沒別的路了,而且年紀愈大好像愈危險......」這些糾結聽來如此熟悉,其實不只「懼樂部」的少年少女,醫院中專業冷靜的醫護人員,以至整個世代都集體面臨從青春期延宕至今的迷茫失措。

於是在精神科醫師工作中,蔡伯鑫以對話協助搭橋,書寫《空橋上的少年》則是他用文字為走不進診療室裡的人搭橋——診療室外,有更多看似安好但內心瀕臨崩塌的孩子,有更多心裡藏著倉惶少年的大人,文字能夠走到更遠的地方,輕敲那些因害怕而緊閉的門。寫作過程宛如修練,各形各色的恐懼啃噬,但他仍不手軟的一次次將自己推至前線,「恐懼無可避免,恐懼永遠會在,我們只能帶著恐懼往前走。對我來講,島的意象是跟橋連在一起的。而我能做、一直在做的,是讓自己不要活在孤島上。

人有可能不孤獨嗎?面對這提問他沉吟了一下,「人可能會落入某種看似孤獨的狀態,可是我相信,沒有人應該孤獨。」


精神科醫生仍是蔡伯鑫主要的身分認同,但身為寫作者,他期待故事走到更遠的地方,讓改變與療癒持續蘊釀發生。「我一直覺得寫小說這件事離我很遠,是這些真實故事呼喚了我,讓我想記錄分享。這故事不屬於我一個人,我只是詮釋演繹,讓它被看見。」動筆過程中勞動了眾多親友試讀回饋,他笑說周遭朋友都被他「騷擾」過,「《空橋上的少年》有許多人的聲音在裡面,就像書裡的曼陀羅,我想讓不同的人一起加入並得到共鳴。」

曼陀羅是「我們」,恐懼中徘徊迷失的少年是我們,小心翼翼順應軌道的成人是我們,伏地作畫的喇嘛以及悄然飛散空氣中的曼陀羅砂粒,也是我們。

十年來無論在醫院或異地,蔡伯鑫始終是在路上的旅人,而這次從遙遠的地方回來,告訴我們關於五色風馬旗翻飛的山巔風景,細訴在盆地邊緣的診間與成員們共度的時光,以及最重要的,故事召喚的聲音如何鼓動他在躊躇不安的時刻嘗試舉步,在顫抖與喜悅中擴展生命疆界。

走過一趟後,生命會有所不同嗎?這時的他斂去了醫師氣質,摻雜了幾分旅人的從容,「我們還是在路上,我們還是如此害怕,我們仍要繼續試著往前走,但差別在於當我們開始表達感受、被理解並嘗試理解他人,當人有了互動與連結,我們就不必成為孤島。

空橋上的少年(上部) (有聲書)

空橋上的少年(上部) (有聲書)

空橋上的少年(下部) (有聲書)

空橋上的少年(下部) (有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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