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玲去年結婚，媒體以「終於擺脫剩女」大肆報導，全民因此獲得寬慰，彰顯了社會仍難跳脫性別刻板印象，兩性不對等的價值觀，而志玲姊姊還不是2019年唯一出現的厭女論調。回看去年的新聞報導、網路討論、電視劇，還有如白冰冰出任高雄觀光大使，被網友嘲笑「OBS48」（OBS=歐巴桑），年度夯劇《俗女養成記》中，如實刻畫中年女性不結婚，將面對自四面八方的碎嘴與自我譴責的恐怖情節⋯⋯等。
看似是不同的個案事件，卻讓人好奇當「大齡」加上「女性」，這兩個關鍵字碰撞在一起，為何會引發輿論波瀾，與強大的「負能量」效應？「大齡女子」又是如何成為大眾文化名正言順歧視嘲弄的對象？
為何「大齡」遇上「女子」，竟成了惡意歧視的代名詞？
與談者
劉揚銘
毫不自由的自由作家。 編輯、文字工作者。曾在商管雜誌當採訪編輯，卻出書研究制服控與美少女，認為後者才是正職。寫過兩本書：爆肝壞掉後探討工作意義的《上班，辭職，還是撐下去？》以及研究制服少女的《高校制服戀物論》，果然是在資本主義中心呼喚少女的大叔。
採訪=梁云繻（Soma Liang 藝文工作者） 插圖＝鼻妹
高校制服戀物論
「每一個可愛的少女，總有一天都會變成歐巴桑⋯⋯」加入我們討論的，是眾多讀者心中的「少女觀察家」劉揚銘，左手寫「少女觀察學」專欄，右手著有《高校制服戀物論》。本篇採訪希望能從這位對少女顯然有「私心偏好」的「專家」視角（特別是男性觀點）來談談「女人」×「老」這個綜合性現象，如何反映了集體意識中，愛恨交織的複雜情節。 專訪的當天，劉揚銘人正好在日本，跨海與我們視訊，談起「大齡女子」這話題，只見他上一秒聽起來有些哀怨，下一秒又馬上收斂自己說，「其實啊⋯⋯變的不是她們，而是我自己啊。」只見螢幕彼端，他搔頭笑著指正自己。
OKAPI CHECK｜001
當嘲笑老人成為「顯學」
或許是始自太陽花學運後，台灣社會益發嚴峻的世代分裂現象，讓這個素來認定自己以「儒文化」為豪的小島，對「老」的負面觀感開始直線攀升。所謂的「OBS48事件」，指的是白冰冰出任高雄觀光大使，被網友嘲笑「OBS」（OBS=歐巴桑），酸民後來又點名其它大齡女性，建議一起共組女團「OBS48」，諧擬日本少女團體「AKB48」命名的惡搞，看似為的是博君一笑，細想卻充滿惡意歧視。
問：假設「OBS48」這個團體正式出道，你會想追星嗎？想要什麼周邊商品？
劉：說實話，我不會追這個團體（笑）。不過我會建議，周邊商品一定要越惡搞越好，與其等別人上門來嘲諷，不如先自嘲。就是一個先講先贏的概念。
問：身為男性，你怎麼看這樣的厭女現象？
劉：日本就曾出現惡搞「少女時代」的「昭和時代（しょうわ時代，又稱大叔時代）」，一群男藝人身著大叔的裝束、帶禿頭假髮，然後學「少時」成員可愛的舞步。所以就我個人的觀點來看，不是只有「歐巴桑」會被嘲笑，「大叔」也是。日本甚至還有人專門出書討論「大叔」身上的味道呢。
問：看來「高齡歧視」不分男女，大叔也難逃厭老情結？
劉：不過，性別特定的「厭老」心態的確存在。同樣是女人，我們對於「少女」和「大媽」、「大嬸」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態度。有一天我坐在麥當勞，左右各被一群女高中生和退休媽媽團包圍，置身其中的我驚覺，同樣是聒噪、打打鬧鬧、愛拍照，「少女團」惹人憐愛，「大媽團」的行徑卻令人無法容忍。後來我才發現：每一個可愛的少女，總有一天都會變成歐巴桑，其實她們的本質都沒變，是我看他們的眼光變了。就像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光速永恆不變，變的是時空啊～～
OKAPI CHECK｜002
流行文化中，越來越逼人的「青春萬歲」
問：有此發現後，在你長期追蹤的少女團體中，有新的觀察嗎？
劉：流行文化界有越來越「崇尚年輕」的趨勢。從偶像團體的推出來看，可窺知一二。1995年「東京勁舞娃娃」成員篠原涼子的歌曲《Lady Generation》，唱出了都會輕熟女的情愛煩惱。過了20年，「少女時代」、「AKB48」，則越來越強調青春無敵。
問：所以流行文化，至少亞洲流行文化，是有意識地，一步一步地在邊緣化「老」這件事情？
劉：確實如此，做法就是不斷地強調或美化「青春肉體」。有個有趣的現象是，如今努力「維持」青春外貌的要求更高了！「好年輕！」是一種絕對地稱讚，但也很逼人，以前女人生了小孩就是家庭主婦，現在懷孕了還要像隋棠一樣火辣，壓力更大。其實，男人也沒輕鬆到哪去，甚至還有「成功男人，就該沒有肚子」的論調出現。可現實是人類的壽命不斷在增長，今日看來，我們的觀念卻沒有追上這樣的社會結構變化。例如出版界的勵志成長書籍，多集中在20到40歲，好像過了40歲人生就可以停止學習，60歲就準備結束了。
問：深受儒家文化影響的台灣，以往相當重視「敬老尊賢」的觀念，為什麼沒有被無限上綱，應用在對待年長女性的態度上？
劉：就我個人經驗來看，「敬老尊賢」的確是排除「年長女性」的。其中一個原因，或許是源自傳統社會的性別分工觀念：家庭以外不歸女人管。因此在公共場域高聲說話的女人，也不配得到傾聽或尊重。因此「溫良恭儉讓」成了不分年齡女性應有的美德。媽媽們也常勸戒女兒個性不要太過「強勢」，以免以後嫁不出去⋯⋯
OKAPI CHECK｜003
從「女神」到俗女：我們對「幸福」的僵固想像
問：已婚的你，如何看待林志玲結婚引起的公眾效應？
劉：結婚對林志玲而言，究竟是加分或減分還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大齡沒結婚，在今日社會仍被當作一種缺陷。以我自身經驗來說，男生結婚後，往往自覺身價上漲，多來自職場、長輩的肯定和期待；相對而言，我認識的女生則多自覺身價下跌，喝酒沒人請、節日沒人約，原先身為單身女性的優勢不再。 但我認為，婚姻應該要讓兩人都過得更快樂，不應該為了家庭中特定的角色需求，扭曲了每個人獨特的個性、本質。用同樣的道理看林志玲結婚，不管她幾歲、有沒有結婚，都還是林志玲。
俗女養成記
問：你怎麼看《敗犬女王》到《俗女養成記》通過電視劇，對不婚污名的長期抗爭（與抗爭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劉：希望有一天，社會不再用是否結婚，來定義人生的輸贏。酒井順子的《敗犬的遠吠》中，敗犬們的人生戰略是，自己先認輸「我就是敗犬」，表明「沒有要跟誰比」。最近常在想，往往是小時候對「幸福」的想像，反過來使長大後的自己過得不幸福。這些從小被灌輸的幸福想像來自四面八方，非常穩固且自有邏輯。但如果我們能對「幸福」本身，有更多樣的想像，婚姻、性別、年歲，都不一定會成為這麼多人沉重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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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與傳媒，一直讓我們不自覺地去預設── 身為女人，活得越老，對自己的要求就要越高── 然而，許多的標籤來自外在社會，更多則是自己往身上貼的。從和劉揚銘的對話得知── 主流價值以及對於男女兩性不平等的期待，給雙方都帶來很沉重的負擔。有一天我們都會無一倖免成為大嬸、歐巴桑⋯⋯在我們害怕、討厭自己之前，或許更重要的，是對於逐漸老化這件事情，能抱持更多的同理、和面對的勇氣。又或者，學習從更新鮮的角度來思考這個隨著高齡化社會而至，人人無一倖免，得共同面對的生命現象，多看幾本書，絕對不失為好辦法之一，可以參考劉揚銘與其太太共同推薦的書單（見文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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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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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中，我們開始觀察到在選舉氛圍催化下，政治人物接二連三的失言引發「性別歧視」、「厭女」等議題的討論，因而希望能在單篇收錄文章的形式之外，額外製作專題聚焦討論，並為此組成了「OKAPI性平健檢小組」，開始一連串的採訪和專題製作。截至目前已經完成了「台灣性平健檢」和「診斷職場性平力」（原名：診斷職場『厭女』度）兩階段專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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