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也討厭你──英法夫妻探討兩國之間三百年的甜蜜世仇-充電5分鐘-#每天閱讀幾分鐘-OKAPI閱讀生活誌

我愛你也討厭你──英法夫妻探討兩國之間三百年的甜蜜世仇

作者:盧省言 / 2019-12-11 瀏覽次數(10111)

已經忘記從何時開始我知道英國和法國之間有著「我愛你，但也討厭你」的愛恨關係。身為非當事人，對於這樣的愛恨關係，我從來都只是意會，無法親身體會。最接近「親身體驗」大概是在幾年前，身邊一位英國朋友的快言快語。

賈絲汀，我的英國朋友，正在抱怨她的室友，謝娜。
「她講話超沒禮貌，不說我還以為她是法國人。」
這樣的點評讓我愣了一下，問道，「法國人很沒禮貌嗎？」
賈絲汀想了一下，「應該說，他們很誠實，想說什麼說什麼，不加修飾。」
啊，那我懂了。

連當時才在英國打滾一年多的我，都知道英國人說話是出了名了迂迴保守，那英國人對於法國人的「心直口快」肯定是諸多不滿了。

後來幾年的英國生涯，大概可以嗅出英國和法國之間那種「既生瑜，何生亮」的情節。但我從來沒有細究為什麼，這點倒是讓身為歷史學者的我汗顏。在我知識範圍內所知道的是，法語在中世紀英格蘭是統治者才說的語言，英語是低階人說的語言。做為中世紀歐洲霸權的法國，其語言及文化都成為強勢的潮流，任何跟「法國」有關的東西，就是高級。但是這樣曾經盛極一時的語言，在今日卻被英語取代了其世界共通語言的地位，想必箇中滋味大概只有英法才清楚。

甜蜜的世仇：英法愛恨史三百年──從路易十四、邱吉爾到歐盟(上、下冊不分售)

要清楚敘述一段剪不斷的關係，大概只有當事人才辦得到。而《甜蜜的世仇》的作者「們」，正巧就是當事人。羅伯特（Robert Tombs）是在法國拿法國史博士的英國人；而伊莎貝爾（Isabelle Tombs）是在英國拿英國史博士的法國人。

兩人是夫妻。

英法情仇顯然也燒到這對夫妻身上，本書每一部的最後，都有兩人的結論及異見，足以顯現做為歷史學家的態度──婚姻是一回事，但在不同觀點上，還是要吵一下的。

圖姆斯夫婦。（圖片來源/Penguin Random House © Jerry Bauer）

兩人從1688年開頭，一路細說到當代；對政治軍事史一向不甚擅長的我，還以為這一本巨作會聚焦在政治及戰爭上，畢竟光是英法第二次百年戰爭，就可以寫成好幾本書。但本書不只如此，它全面性地討論英法之間的關係，如同我們在檢視一對情侶的交往，不會只看他們喜歡的食物是否相同，而是看他們的興趣、專業、生活習慣、價值觀是否合得來，甚至連雙方家庭都會一併討論。

本書亦是如此。作者夫妻檔也從文學、藝術、流行時尚、食衣住行來討論兩國的交流跟影響。英法第二次百年戰爭讓英國開始入歐，兩國的往來增加。物質上，甚至是思想上、文化上的交流都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因此，我們知道伏爾泰不只推崇、甚至部分剽竊了莎士比亞的作品；他認為莎士比亞本身就是英國的縮影──粗野難馴，本身就是創造力。這和大家所認為「優雅古典」的法國本身就成了很大的對比。在英國，一本《紳士遊法指南》告訴旅客們去法國（主要是巴黎）該注意的事，不知為何，書中要英國人特別小心偷情，至於為什麼，倒是沒有詳述。我想，這可能跟我們今日認為「法國人很浪漫」有一定程度的關聯吧！英國人覺得法國的衛生極糟，到法國旅遊需要注意拉肚子的問題，而且認為巴黎的女人妝太濃，不漂亮；法國人則認為倫敦不夠壯觀、女人不夠有「女人味」、西敏寺算什麼呢？英國的女人每個都像男人婆。

當民間交流開始熱絡，兩國之間的愛恨情仇也隨其政府在廣大殖民地裡，對糖與奴隸的掌控戰爭而持續變化。兩國在這方面，既是競爭者，也是共犯：英國是最大的奴隸承運商，法國則是最大的買主。雙方在美洲、非洲以及亞洲的殖民地衝突造就了七年戰爭，這也是將英國從「蕞爾小島」變成坐擁無數殖民地的日不落帝國的關鍵。這場戰爭雖然由英國獲勝，但也讓法國人對英國人種下「背信忘義」的印象，久久揮之不去。於是，法國在北美獨立戰爭中幫了美國一把，上演復仇者之戰。

英法這樣的敵對關係，為英國帶來一個好處──促進大不列顛聯合王國的生成。時間倒回中世紀，那時的英格蘭和蘇格蘭之間也是百年愛恨情仇，分合多次；蘇格蘭多次聯合法國，讓英格蘭腹背受敵。但在第二次英法百年戰爭中，英格蘭相繼「威脅利誘」蘇格蘭及愛爾蘭與其合併，才有了今日的大不列顛王國。反觀法國，其歐洲霸主的地位大概就是從此時開始式微，如同本書作者所說，法國是英國主要的敵人，但英國只是法國主要敵人之一。法國更在法國大革命及拿破崙稱帝之後受了內傷，從歐洲霸主變成虛弱的經濟體。

但兩國的交流自此只有更密切──不管是好是壞，於是我們看到巴黎的女人開始模仿起英國的服飾潮流。事實上，巴黎的女裝設計師根本是英格蘭特產；法國人從英國人那接收到的新東西裡，最有意義的莫過於比賽跟競爭了，還有對「運動」的重視，在此之前，法國人甚至無法精確地翻譯「Sport」這個概念。英國教育裡重視競爭、團隊合作以及個人發展（如何成為一個發號施令者），對法國來說，這都是成為一位成功的殖民者所需要的條件。如果說法國以什麼東西做為回報，大概就是美食吧。如果沒有法式料理的影響，英國食物的名聲說不定會更糟（雖然現在也沒有好到哪）。當時倫敦所有最好的廚師都在做法式料理，唯法式料理是瞻，不只學食物的烹調，更效法一種法式優雅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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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恨關係在1815年德國崛起後，又起了變化。從此兩國成為既相互競爭（經濟及政治上）又互相幫助的盟友，尤其是在兩次世界大戰裡，兩國扮演著阻止世界遭受毀滅式侵略的重要角色。英國人到今天還認為法國人在軍事上「懦弱」，卻沒多少人記得為守護敦克爾克大撤退而死的法國軍人；法國人則認為英國人孤僻，而且過度資本主義、貪婪，同樣也不想承認英國在幫助法國政治及經濟上改革的助力。

本書除了內容考究、嚴謹，多方位闡述兩國從1688年到當代的發展及相互影響，文筆更充滿著英式幽默及法式直白，犀利地剖析兩國三百多年來糾纏的歷史，光這點就很值得一讀。但我最喜歡的還是兩人意見相左的異見，可以看得出伊莎貝爾做為法國人的那股驕傲及浪漫，例如她認為，英國的日不落帝國是靠著資本主義的掠奪，對環境及社會結構留下永遠無法撫平的傷痛，若當年是法國勝利，會讓經濟發展更平衡，更健康──百分百的法國人；還有羅伯特的實際及保守，他認為英國的霸權及其對全球經濟體系、社會結構的影響，發生就是發生了，我們不會曉得今天若是其他狀況發生會怎麼樣。再者，法國對資源的掠奪並沒有比較少，這從他們的奴隸貿易的領頭地位就清晰可見──非常英國人。

我相信英法的愛很情仇還會繼續──這點從脫歐爭議就可看出端倪：當歐盟各國元首在2019年十月一致同意再給英國延後脫歐到2020年時，只有法國有異議。但在我們繼續看戲之前，瞭解這三百多年來「我愛你，但也討厭你」的歷史，才能更完整理解英法兩國現在的關係以及未來可能的走向。

盧省言
「故事：寫給所有人的歷史」網站「安妮的午茶八卦時間」專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