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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識判斷正確的事就不要更改、維持這個原則至死。」──南韓「國民主播」孫石熙的正義之路

作者:管中祥 / 2019-11-29 瀏覽次數(6566)

今年有幸擔任廣播金鐘獎評審，也受邀參加頒獎典禮，金鐘響宴裡，李千娜與侯昌明的幽默主持、頒獎人刻意安排的對話橋段、多組藝人的精采演出，都讓人印象。還有，許多在錄音間、在太陽下默默努力的廣播人發自心底深處的得獎感言，溫暖了整個會場。

「謝天、謝地、謝家人、謝長官、謝同事」幾乎是所有得獎者的共同心聲，也是許多廣播人一路走來的感恩與喜悅，除了兩位社會關懷獎得獎人余秀芷為障礙者發聲、周璟慧希望社會多關注新移民處境，以及類型音樂節目得獎人管仁健提到了「白色恐怖」，其他得獎的發言幾乎不談社會議題。

這種期待有點失禮，頒獎典禮本來就沒有義務要提及其他議題，但心裡仍忍不住想：為什麼金曲獎、金馬獎常看到得獎或頒獎者大談社會議題，電視及廣播金鐘獎卻很少見？

這當然和臺灣的廣電生態及歷史有關。

威權限縮新聞自主，至今餘威難消？

威權時期，廣播、電視被視為為黨國服務的「侍從」媒體，電視臺所有權掌握在黨政軍手上，廣播電臺大多是黨營或國營，媒體主管也多由政府或政黨指派，當時的廣電法更賦予廣電媒體宣導政令、闡揚國策的神聖任務。

外在的侍從生態，建立起媒體內部的權力體制與服從文化，加上電視臺是高度分工的科層體制，即使臺灣早已解嚴、民主化，電視經營也脫離黨國，走向市場，威權時期遺留的文化卻仍未散去，相較於電影及音樂產業，廣播與電視從業者的自主性相對限縮。

例如，在電視臺或廣播電臺裡（有些報社也是如此）經常用「長官」稱呼自己的上司。「長官」的敬語，反應了科層體系的階層結構，反應了組織內部的權力關係，更反應了新聞工作者自由與自主的侷限。

臺灣固然有不少為新聞專業努力的主播與記者，但大小「長官」們要記者違反新聞專業的無理要求仍然存在，卻很少看到媒體人進行集體式的反抗，即使有工會的媒體也是如此。

或許是反抗的文化傳統以及對新聞自由的熱愛，韓國媒體人在這方面的表現就比臺灣強悍許多。例如，韓國公營媒體MBC就曾多次因新聞自由遭干預而發起罷工，而《蟋蟀之歌》作者孫石熙正是其中的要角。

發起罷工遭羈押、拘留，仍勇敢發聲的蟋蟀

蟋蟀之歌：韓國王牌主播孫石熙唯一親筆自述

在韓國有「國民主播」之稱的孫石熙，是備受敬重的新聞工作者。1984年進入MBC擔任主播，曾因主持風格過於強烈，被高層短暫改任記者；1992年，韓國參加關稅暨貿易總協定（GATT）烏拉圭回合多邊貿易談判，MBC原本計劃報導農民因談判而受害的新聞，不料卻被高層禁止，工會一怒之下，展開韓國電視史上首次罷工。工會成員佩戴「力爭公正報導」的絲帶，爭取新聞自主、對抗官方壓迫新聞自由。罷工52天後，工會成員與警方爆發激烈肢體衝突，孫石熙則被羈押拘留20天。

雖然曾坐苦牢，孫石熙回到MBC後仍堅持理念，毫不妥協，就如同唱出草叢王國的陰暗與邪惡的蟋蟀，被蝗蟲大王關進監獄，卻仍唱著：「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必須把我們的歌繼續唱下去！」也如同孫石熙在罷工期間所說：「如果是常識判斷正確的事就不要更改，希望自己能夠維持這個原則至死。」

是的，對抗強權與不義，維護新聞公正與自主，是新聞工作最正確的基本常識。

因為這樣的信念與堅持，孫石熙在新聞工作上有著優異表現，即使後來離開MBC，仍帶領JTBC電視臺團隊踼爆了崔順實干政，讓總統朴瑾惠下臺；為世越號罹難者發聲，揭發官方搜救的弊端；甚至抗拒母公司三星集團的經濟壓力，揭露三星打壓工會情事，種種事跡，讓孫石熙被譽為韓國大眾文化影響力領袖之一。

孫石熙參與MBC罷工，甚至被羈押拘留20天。（圖／namu.wiki）

\\孫石熙（左）於JTBC新聞探討崔順實干政時事//

不慕名利、潔身自愛的新聞人

這位主播的確與眾不同，雖然新聞工作繁忙，仍然與同事成立讀書會，強化自己新聞專業以外的知識。也和許多樂於在大眾面前展現風華與才藝的主播不太一樣，除了電視，孫石熙不喜歡在其他媒體拋頭露面。有些主播並不一定把新聞工作當志業，而是擴張人脈、接近權勢、建立知名度的踏腳石，兼拍廣告，轉入演藝圈，甚至踏進政壇的主播大有人在，為什麼孫石熙不喜歡在電視以外的媒體露臉？他說，上電視是因為工作，不必宣傳自己，也沒義務滿足大家對他的好奇心，更重要的是，若成為其他商業媒體競逐的對象，反會造成對其專業的負面效應，實在沒必要隨波逐流。

更有趣的是，孫石熙身為工會的重要幹部，也是指標人物，如果接受媒體訪問，不是很好的宣傳？但他覺得，若是與工會有關的事務，應該透過工會主委或宣傳部傳達，如果某個人過度拋頭露面，會對組織造成影響。

一個擁有全國知名度的主播，卻願意節制自己的權力與影響力，以工會的集體運作為主要考量，這並不容易，或許這就是韓國媒體工會運動能屢屢建功的原因。

媒體不是娛樂工具，而是權力監督者

孫石熙很清楚新聞工作者應扮演的角色，在這本完成於1993年，回顧自己前半生及工會運動的《蟋蟀之歌》中，他就自嘲：「新聞主播寫的書，若期待能看到電視臺有趣且不為人知的故事，那這本書會讓你失望，但若不是把媒體當做娛樂工具的人，或許會從書中找到樂趣。」

美國知名主播艾德華．蒙洛（Edward R. Murrow）

這不禁讓人想起，在美國同樣擁有社會影響力的知名主播艾德華．蒙洛（Edward R. Murrow）說過的：「假如正如他們所言，電視只是用來娛樂及逃避，那麼電視的優點已岌岌可危，所有的努力也將付諸流水。其實電視這工具可以教育、可以啟發、可以激勵，但唯有願意朝那方向努力，電視才可能發揮正面效用，否則只是一個線路與光構成的盒子。」

在電視逐漸走向娛樂化的今日，新聞工作者無力對抗「長官」無理要求的當下，電視該走向何處，不只取決於觀眾的收視，還有新聞同業是否願意一起大聲合唱這首〈蟋蟀之歌〉，力爭公正報導、爭取新聞自主，發揮媒體監督權力者的應有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