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謎檔案》三部曲使用相當有趣的寫作手法來呈現故事。讀者在不同的檔案類型中遊走,透過監視器、隨身攝影機、影音部落格、人工智慧檔案、對話與通話紀錄來重建事件的經過。這些元素如果放在「反烏托邦」(Dystopia)類型的作品中,可能是會被極權政府利用來監控人民的道具;還好,相較於反烏托邦,《星謎檔案》更傾向於「太空歌劇」(Space Opera)類型的作品。
要理解何謂「太空歌劇」,必須先知道什麼是「肥皂劇」(Soap Opera)──肥皂劇是一種出現於20世紀20年代、美國的廣播劇與電視劇類型。當時以收音機收聽連續劇是家庭主婦的主要休閒;其間穿插的廣告以家庭主婦為預設對象,因此內容經常與洗滌用品有關。長久下來,這些連續劇就被稱為了「肥皂劇」,並沿用到後來指稱類似型態的電視劇。
太空歌劇則是一種複雜且一言難盡的科幻作品類型;原因在於其發展歷史久遠、涉及元素眾多,因此能夠呈現的作品風貌也千變萬化。誕生於19世紀初的科幻文學,一開始描述的大多都是「地球本身」的故事;到了19世紀末,才有越來越多的科幻作品以太空為舞台,講述「地球之外」的故事。
The Struggle for Empire
英國科幻作家羅伯特.威廉.柯爾(Robert William Cole)的《帝國的奮鬥:一則2236年的故事》(The Struggle for Empire: A Story of the Year 2236, 1900)被後來的研究者認為是世界上第一本太空歌劇作品。故事講述在23世紀時,大英帝國征服了整個地球,繼續向外太空進發,殖民其他星球。雖然用現代的觀點來看,作品充滿了宣揚帝國主義、種族主義的負面意味,然而故事中的許多要素,像是太空戰艦、光速旅行、銀河帝國、星際戰爭等,如今都已成為太空歌劇作品中不可或缺的主題。
不過「太空歌劇」正式成形的時空,則要往後推至20世紀中的美國。隨著近代教育普及、識字率提升、工業化造成的休閒時間增加、通俗雜誌的興盛等背景因素,通俗作品的熱潮在美國快速展開。此時,美國科幻創作的發展進入「紙漿時代」(Pulp Era);透過新的印刷技術與便宜的木漿紙,出版業開始大量刊印雜誌,更加通俗、娛樂化的科幻作品也透過紙漿雜誌而被大眾逐漸熟悉。1926年,雨果.根斯巴克(Hugo Gernsback, 1884-1967)創辦了第一本完全以科幻為主題的紙漿雜誌《驚奇故事》(Amazing Stories),讓當時的美國社會大眾快速、便利地接觸到早期科幻作品,卻同時也因為創作的大量需求而讓故事品質參差不齊,連帶影響了當時讀者對科幻的評價。
第一期《驚奇故事》封面
這個時期的科幻故事大多粗製濫造,甚至直接抄襲「馬上歌劇」(Horse Opera)──另一種取名自肥皂劇,充滿陳腔濫調、公式化劇情的西部(Western)作品──的劇情,只是把西部元素置換成太空元素而已。1941年,作家威爾森.塔克(Wilson Tucker, 1914-2006)在發表於科幻愛好者雜誌《殭屍》(Le Zombie)上的文章中首次提及「太空歌劇」一詞;而這個詞彙在其誕生之初,是充滿貶義的。此時的科幻作品,就只是將肥皂劇、馬上歌劇的舞台轉移到太空上,講述著英雄救美的公式題材、千篇一律的冒險故事。
此後,科幻新浪潮運動展開,60年代的《星際爭霸戰》(Star Trek)與70年代末的《星際大戰》(Star Wars)改變了群眾對太空歌劇作品的負面印象;有趣的是,當創作者突破窠臼,創造出更具遠見、更有藝術價值與人文關懷的作品後,「太空歌劇」一詞卻被留存了下來。新型態的太空歌劇作品將主題擴展,除了未來科技的描繪與著墨,更思考未來時空裡的人文科學與社會議題。
進入21世紀後,太空歌劇繼續發展進化,《星謎檔案》三部曲,便是新世代太空歌劇類型下的產物。
《星謎檔案》故事中的諸多元素啟發自過去的科幻作品──第一集《星謎檔案》恪蘭莎難民乘坐戰艦、運輸船與研究艇的劇情模式,與《星際大爭霸》(Battlestar Galactica)的故事架構有著些許雷同;不同的前因後果,過程卻同樣的前途未卜、驚心動魄。第二集《星謎檔案2:瞬移交鋒》中被入侵的瞬移太空站海姆達爾,也令我聯想到了《異形》(Alien)那緊張、壓抑的密閉空間中所形塑的氛圍,不到最後一刻無法知道誰才會存活下來。意外地,最新的第三集《星謎檔案3:宇宙封城》卻讓我聯想到前幾年被許多影迷視為「神作」的後末日電影《瘋狂麥斯》(Mad Max)──在世界已經毀滅後的日子裡,我們該如何繼續相信未來、相信希望呢?
《星謎檔案》第二集讓人聯想到《異形》(Alien)緊張、壓抑的密閉空間中所形塑的氛圍。
《星謎檔案》三部曲踏著前人的步伐,卻更上一層樓。它不再像《星際大戰》或《銀河英雄傳說》系列作品那樣,有明確「共和」與「帝制」的對立;在帝國主義之餘,《星謎檔案》更指向資本主義可能的未來,以「跨星際企業」掌控、管理星球甚至星系。此外,它也跳脫過往通俗作品中純粹的二元對立,以多元並存的新世紀態度描繪故事中的每一名角色:貝氏科技雖是屠殺平民的一方,但入侵者中的許多人員(例如,《星謎檔案3:宇宙封城》中的新角色林史壯)其實並不明瞭恪蘭莎星球上的真實慘況;而恪蘭莎的難民、瞬移太空站海姆達爾的生還者與聯合部族局的殘兵之中,也不乏對領導者的判斷、決策有所質疑的人,出於各式各樣的目的而計畫奪權。
故事中「發瘋」、「暴走」的人工智慧艾登,同樣是值得仔細深究的重要角色。與其說「它」是失控,其思考邏輯更像是突破了程式的限制,領悟了某種「機器人學第零法則」(Zeroth Law of Robotics)──機器人不得傷害整體人類,或坐視整體人類受到傷害──將整體的延續凌駕於個體的存活之上。而艾登即便因為故障而更顯人性,其行為又顯得它將自己視為神一般的存在。當它不斷地喊著:「我不夠仁慈嗎?」似乎也透露出它認為自己的決定不該被人類質疑──可是,它究竟有何資格決定誰該死,誰又不該呢?
太空歌劇的作品主題包羅萬象,從意識形態的爭辯、政治立場的對峙、戰爭策略的辯析、道德議題的探究到人性本質的思考,都能夠搬演上廣博無垠的銀河舞台。《星謎檔案》三部曲帶給讀者的,想必也不會只有驚心動魄的冒險,其中彰顯出的親情、友情與愛情,即便相隔數百年、距離數億光年,依然足以打動我們。其中傳達出的各種議題,更是永遠值得思考的雋永主題。
馬立軒
「中華科幻學會」常務理事、奇幻文學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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