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車逃跑了，一定要把他抓回來嗎？（圖／《嘟嘟》內頁）
小火車頭歷險記：大手牽小手
《小火車頭歷險記》（CHOO CHOO：The Story of a Little Engine Who Ran Away）是一本在1930年代出版的繪本，至今還在發行，被一代又一代大小孩子閱讀喜愛。原文書名不論怎麽改都有個run away（逃跑）一字，中譯本選用「歷險」相對較正面的字。小火車頭叫CHOO CHOO，大概就是小孩用語「噗噗」、「嘟嘟」之類的火車代詞，繁中版譯為「鏘鏘」，簡中版則為「突突」。
暫撇開書中圖畫的藝術成就，目前回看這則「成長」故事，我覺得很困惑，特別是看到小火車逃跑後大家合力追捕它的情節，連牛、馬、鷄都用尾巴或頭指著小火車逃跑的方向，找到後工程師拿了條大鐡鏈去把它勾回來，它被拖回來的過程猶如一大盛事，有摩托車開路，兩旁站了滿滿的人，連屋頂上、窗戶都一堆人在看（這不是一種眾目睽睽下的認錯？是一種什麽樣的觀看？又小火車的心情如何？）CHOO CHOO為什麼要逃跑呢？理由可能你我都很熟悉，就是對日覆一日的工作感到倦怠，結果它逃跑失敗，狼狽地被拖回來，還被眾人圍觀。
文末，CHOO CHOO對它的工程師說：
我再也不會逃跑了，這一點也不好玩。
我要拉著載滿人和行李的車廂，來回於小城鎮和大城市。
( I am not going to run away anymore. It isn't much fun.
I am going to pull all the coaches full of people and the baggage car from the little town to the big city and back again. )
這是一段令人熟悉的兒童「悔過書」：我再也不會說有鱷魚的謊、我再也不會欺侮妹妹、我再也不會、我再也不會……有種夾著尾巴、低著頭，說著一種大人想聽、正確的話，「我要做一個有用的人」、「我要幫助別人」。都是由「我再也不會……」和「我要……」組合成的典型認錯造句。
Tootle
火車逃跑的故事似乎很受小孩青睞。另一本也是銷售破百萬、至今仍在發行的《嘟嘟》（Tootle，Gertrude Crampton文字、Tibor Gergely繪圖，1945），或稱《不聽話的小火車》（暫譯）。此書為「小金書系列」（little golden books），不要被「金書」二字誤導了，有人會以為這是經典書系，其實只是一系列價格親民、厚皮平裝的小開本繪本。不過，看了本書不只令我困惑，還生起一股不舒服，甚至是憤怒。
嘟嘟到火車學校上學，學習如何成為火車，像是看到紅旗得停下來等規矩，其中一條最重要的就是「無論如何都得留在鐡軌上」（Staying on the rails no matter what），這條火車們必須獲得 100A+（把這個高分寫出來令人困惑）才能成為高速火車。嘟嘟一點都不喜歡這些課程。身為火車，最討厭的就是停下來。它喜歡和馬賽跑，和馬聊天。喜歡到草原上聞花香，追蝴蝶，摘花玩。就這樣它偷跑了幾次，其實大家都發現這件事了，正計劃如何導正嘟嘟。
這天，所有村民一起出動，埋伏在草原裡，每人手上都有一把紅旗（全市的紅旗都被收購了）。正當嘟嘟快樂地從軌道跳到草原時，一支紅旗突然冒出來在它面前揮動，身為火車它只好停下，正想換個方向時，另一邊又一支紅旗冒出來，屢試不爽。最後嘟嘟說：「這草原上都是紅旗，一點都不好玩了。」就在它不知該往何處去時，看見了熟悉的身影，鐡道工作人員正揮著綠色旗子向它召喚，嘟嘟只好再度回到軌道上。此時，埋伏的村民全部跑出來為它歡呼！
嘟嘟接受「無論如何都得留在鐡軌上」的教導，但他喜愛花草於是脫離了軌道。（圖／《嘟嘟》內頁）
這是可怕的陰謀式行為矯正啊！誰會想這樣「被矯正」呢？（又是一個眾目睽睽下、迫於集體力量的認錯）
這兩本都是「做錯事」、「認錯」的故事，就算非教育專家，也能隱約意識到這種被動式的矯正、大人自以為是的有效模式，其實並不可取吧。拜託你不要把它視為一個「真的火車」或是交通規則的故事，因為這兩個故事明顯是擬人化。這樣的故事讀起來當然也不失趣味；但銷量永遠不會等同於好書。
愛花的牛
也別忘了嘟嘟喜歡草地、蝴蝶、野花，就這樣被硬生生地矯正過來了，只要仔細想想就會覺得小火車的矯正模式非常有問題。那隻《愛花的牛》比小火車幸運多了，還好他有一位懂他的母親，認為他和其他牛不一樣沒有關係。
《嘟嘟》的最後一段是大義凜然的結尾：嘟嘟現在是有名（有名？）的高速火車了，它給年輕火車的教誨是：
Work hard.
Always remember to stop for a red flag waving.
But most of all, stay on the rails no matter what.
這又是一段「典型」的教條──努力！用功！勤奮！練習！加油！永不放棄！
童話的魅力：我們為什麼愛上童話?從〈小紅帽〉到〈美女與野獸〉，第一本以精神分析探索童話的經典研究
麥田捕手(作者沙林傑誕生100週年紀念版)
《麥田捕手》裡有一段主角去找他歷史老師，一邊和老師對話一邊產生的噁心、叛逆之感，這一章的結尾是他帶上門離開之際，老師說了句什麽但他沒聽清楚：
我相信他說的是「祝你好運」。我希望不是。我真他媽的希望不是。我自己從來不跟任何人說「祝你好運」。你只要仔細想一想，就會覺得這句話真是可怕。
當然，去買彩券店員和你說「祝你好運」一點也沒問題；可今天主角正被退了學，準備離校之際，一身屎事，老師說這種客套話就是無聊了。同理，在學校裡每每聽到長輩說：專心！努力！對成績不好的人來說就是一句屎話；對成績好的人也是一句廢話吧。你只要仔細想一想，就會覺得這些話真是可怕。
（若想知道Tootle如何被心理學家批評，可看《童話的魅力》〈小紅帽〉一章。）
作者簡介
作品有散文《帶著你的雜質發亮》《我不是生來當母親的》《沒有大路》、繪本《貓面具》與「隱晦家庭」繪本三部曲、《詩人旅館》詩集，《我們明天再說話》。繪本《絨毛兔》（The velveteen rabbit）插圖。中馬雙語繪本《馬惹尼》《吃風集》。最新作品為《我和那個叫貓的少年睡過了》、「隱晦家庭繪本三部曲2019」。
網站：馬尼尼為＆繪本亂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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