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的城市究竟長什麼樣子?走出火車站,不同於其他英國優雅的小鎮,民宅窗口總有可愛的裝飾;也不像英國其他蓬勃發展的大城,予人有置身地球前端的驚艷。眼前除了水泥建設,還是水泥,從火車站走到碼頭的路程,很單調,就是一條枯燥的人行步道,沒有幾棵樹,步道中的花園也不甚美麗,非英式植栽設計該有的水準,連噴水池都顯得奄奄一息。
一路拖著行李,走了20分鐘,我感覺不出城市所標榜的「海港城」氣息,不禁有點認同TripAdvisor上一些網友對此地的評價:無聊。如果不是為了要與半年前在南極旅程相識的友人重逢,我應該不會到這個距離倫敦300多公里的海港普利茅斯(Plymouth)。
繼續拉著行李前進,一小段的爬行,到了一片草原。我的旅店就在這片草原旁。或許是沿途景致過於單調,見到立了一根燈塔的草原時,異常興奮,腳步走得飛快、直到見到大海才停歇。許多人懶洋洋的躺在草地上,我也跟著躺著,以手為枕、望著天空,吹著清涼的風。別過頭瞧向燈塔,想起了多年前曾見過披頭四坐在這片草原上、背景是這座燈塔的照片,那是我第一次去搜尋拍照的地點是何處,第一次將普利茅斯這個名字寫在筆記本上。
燈塔的後方,有一尊雕像,他的右腳旁有一個地球儀,他就是在1577年開啟英國環球旅行的探險家德瑞克(Sir Francis Drake),當時他航行至南美洲的麥哲倫海峽,發現了介於南極大陸和阿根廷國土之間的危險海域,現在那片海域以他的名字命名,叫做德瑞克海峽(Drake Passage)。
德瑞克爵士(Sir Francis Drake,1540-1596),英國著名的私掠船長、探險家和航海家,據知他是第二位在麥哲倫之後完成環球航海的探險家。(圖片來源 / wiki)
去過南極的人,一聽到德瑞克海峽往往聞風喪膽,那是測試探險勇氣的前哨站,所有到南極觀光的船隻總是在這海象很差的海域載浮載沉超過24小時。許多旅人沒有沒機會看清楚德瑞克海峽長什麼樣子,因為早已暈船暈掛在床上,我則是服下大量的暈船藥來面對德瑞克。因此,當我在這片青綠草原、看到德瑞克直挺挺地站在藍天之下,感到不可思議。
400多年前英國人從這裡出發,探索了世界的盡頭、衡量地球的輪廓。1620年,五月花號(Mayflower)載著清教徒從此地出發,到了美國東部,開啟了北美新歷史。對當時的英國人來說,從普利茅斯啟程,就是沒有回頭路的大冒險。
1831年達爾文於此揚帆,開始小獵犬號的環球旅行;20世紀初,普利茅斯人史考特(Robert Falcon Scott)在此開始南極之旅,那趟旅程他和挪威探險家阿蒙森(Roald Amundsen)競技誰可以先抵達南極點,後來阿蒙森先在南極點插下挪威旗幟。史考特雖然失敗、甚至喪命,但他留下來的筆記和考察彌足珍貴,隨行的動物學家艾普斯雷(Apsley Cherry –Garrard)所寫的《世界最險惡之旅》更被譽為探險文學的經典,主導南極探險史的話語權。
這個看似尋常的港口,不斷燃起旅人探險的慾望。初夏的碼頭,停了一艘從南極海域開來的探險船Sea Spirit(隸屬於Poseidon探險公司),那是我去年十月從阿根廷烏蘇懷亞所搭乘前往南喬治亞與南極半島的船隻,在北半球看到這艘船,覺得很不真實。船上的酒保Sixto說:「三月底結束南極的行程後,回哥斯大黎加看一下家人,就立刻飛來歐洲登船,準備接下來四個月的北極航程。」他在大大小小的郵輪上工作33年,在海上過的日子比陸地上多。他繼續說:「船上一些菲律賓工作人員,一路跟著船從南極海域花了19天抵達歐洲。」
菲籍技工Phil對我笑了笑,他一路從南極搭船來到普利茅斯,接著要跟著船繼續往北航行。Phil正要下船去市區的超級市場Tesco買東西,他說:「市中心還有一個Drake Circus購物中心,很好買。」過了這個海港城市,下一個有這樣城市規模的停泊點不知在何處,在浩瀚的海圖裡,購物中心是海市蜃樓。我一聽購物中心的名字是Drake(德瑞克),不禁啞然失笑,德瑞克對南極旅人是噩夢,但對普利茅斯來卻是光榮的象徵。
帶領這艘準備要探索英國島嶼、甚至北極圈海域的探險隊隊長Huw,是一名歷史學家,他寫的《探險家們的寫生簿》是我過去半年的床頭書,睡前都會讀上一篇,細細研究探險家們的手寫字、手繪圖與筆記本的規格。Huw最近出版了新書《航海家們的寫生簿》(The Sea Journal Seafarers' Sketchbooks),可說是探險家的海洋筆記本,他說:「我是在海邊長大的孩子,我離不開海,所以也一直都住在海邊。雖然現在有教職,但只要休假,我就希望能航行在海上、生活在海上,分分秒秒的感受大海,不管是好天氣、壞天氣,我都愛。」熱愛歷史的他,對普利茅斯特別有感情,他滿足的說:「想到自己是跟達爾文、史考特在同一個地點出發、航行同一片汪洋,就會覺得傳承探險的靈魂。」
研究探險史的歷史學家休.路易斯-瓊斯(Huw Lewis-Jones),每年都會以極地嚮導的身分前往北極和南極地區。(攝影 / 黃麗如)
Huw的新書《航海家們的寫生簿》。
港口旁有一間古老的琴酒廠Plymouth Gin Distillery,這間開於1793年的酒廠一直是英國海軍踏實的心靈安慰。走逛酒廠時,導覽員驕傲的說:「世界上第一個Dry Martini的酒譜,就是用我們酒廠生產的琴酒來調製。」我喝著過去兩百年來海軍船上都會備有的高濃度琴酒(酒精濃度57%),入口的植物香氣彷彿染上海氣,粗獷而溫柔,入喉後的暖流擋住了港口襲來的風。
望著海面上的水痕,猶如數百年來探險家們走過的軌跡,我慶幸自己到了一個不怎麼受到當代觀光客青睞的城市,普利茅斯深厚而強大的後座力,真的是要繞了世界一圈之後,才會懂。看來無聊的地方,卻是許多驚心動魄故事的起點。
1793年創始的琴酒廠Plymouth Gin Distille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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