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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界人生

【陳榮彬│關於譯者與作者的那些事】從春秋翻到民國,從荷馬翻到蕭伯納,但就是不幫毛澤東翻譯——最霸氣的中國翻譯家楊憲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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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稱全中國英文最好的現代文學界第一才子錢鍾書(小說《圍城》作者)於1950年就任《毛澤東選集》英譯委員會主委,推薦一個人來參與英譯計畫,把毛澤東的作品翻譯成英文。但這個提議居然被那個人給拒絕了……到底是誰這麼霸氣,居然敢拒絕毛主席,不怕被弄死嗎?今天我們就來介紹一下這位「向毛澤東說不的男人」——中國翻譯家楊憲益。


在牛津大學把屈原〈離騷〉譯成英文:只是為了好玩

1934年,出身天津官宦世家的楊憲益(1915-2009)遠渡重洋,到英國牛津大學墨頓學院(Merton College)求學,不像其他外國學生必須花好幾年苦讀拉丁文、希臘文,天資聰穎的他只用短短五個月的時間狠K,就通過了入學考試。雖然在英國留學僅僅六年,但這段時間奠定了他整個人生的基礎,其中最重要的事情莫過於結識英國女友Gladys Tayler(1919-1999)。

牛津大學墨頓學院的1936年同學照,因一年只有一個亞洲或非洲學生名額,全年級就楊憲益(前排左三)一個東方臉孔

年輕時的楊憲益與戴乃迭(Gladys Tayler)

楊憲益自傳名為White Tiger,意思是他「白虎星照命」,五歲就剋死了父親楊憲益自傳名為White Tiger,意思是他「白虎星照命」,五歲就剋死了父親

楊氏夫婦模仿英國桂冠詩人John Dryden的「英雄雙行體」詩歌體例翻譯屈原的〈離騷〉,只是因為「好玩」楊氏夫婦模仿英國桂冠詩人John Dryden的「英雄雙行體」詩歌體例翻譯屈原的〈離騷〉,只因為「好玩」

Gladys小姐之父為前往中國傳教的英國傳教士,她在北京出生,童年才返回英國接受教育,後來成為牛津大學第一個主修中文的畢業生。這一對異國愛侶氣味相投,都深愛中國文學,往後有超過半個世紀的時間合作翻譯,成為職業翻譯家,但第一部譯作據說只是為了「好玩」。他們採用17世紀桂冠詩人德萊登(John Dryden)最擅長的「英雄雙行體」格式(Heroic couplet)把戰國末期楚國詩人屈原的代表作〈離騷〉譯成英文,後來又陸續完成了〈九歌〉、〈招魂〉等屈原的楚辭作品,於十幾年後才由北京外文出版社(Foreign Language Press)出版。這種做法的最大難度在於,詩句必須兩兩押韻,而且能這樣發想的確非常有創意,但也有「移花接木」之嫌,犯了時代錯置的謬誤,難怪與他們互相欣賞的好友英國漢學家霍克斯(David Hawkes)會打趣地說:他們的譯本與〈離騷〉原文的相似程度,就像巧克力做的復活節蛋與歐姆蛋的相似度(bears as much resemblance to the original as a chocolate Easter egg to an omelette)——表面上看來他是說挺像的,但卻是暗批兩者根本雞同鴨講。楊憲益在自傳《白虎星照命》(White Tiger)裡面認為這評論挺幽默的。茲將其中兩段「神翻譯」抄錄如下:

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譯文:
Dew from magnolia leaves I drank at dawn,
At eve for food were aster petals borne.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譯文:
The way was long, and wrapped in gloom did seem,
As I urged on to seek my vanished dream.

楊憲益與戴乃迭:中國譯壇的神鵰俠侶

魯迅作品精選6:中國小說史略【經典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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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翻譯家梁實秋的介紹之下,楊戴兩人才得以進入國立編譯館工作,開始翻譯《資治通鑑》在翻譯家梁實秋的介紹下,楊戴兩人才得以進入國立編譯館工作,開始翻譯《資治通鑑》

Gladys Tayler的中文名字為「戴乃迭」,後來他跟著楊憲益一起於1940年回到八年對日抗戰正如火如荼地進行的中國,結婚後兩人定居於大後方重慶、成都、貴州等地,一開始兩人都在大學教書,1943年後夫婦倆雙雙獲聘進入國立編譯館工作。介紹他們入館的是時任該館翻譯委員會主任的翻譯家梁實秋,而且他建議夫妻倆著手把司馬光的《資治通鑑》翻譯為英文,後來兩人雖然完成了戰國到西漢的部分,但最後並未出版,譯稿也佚失了。

在中英翻譯譯壇,夫妻檔翻譯家著實不少,前有蕭乾文潔若錢鍾書楊絳,後有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與林麗君陶忘機(John Balcom)與黃瑛姿,但翻譯速度能夠這麼快,而且主要譯作幾乎都是由兩人一起合作,作品數量高達好幾十本的,只有楊戴兩人。夫妻倆的翻譯方式是由楊憲益拿著中文口述成英文譯文,戴乃迭一邊打字,打完後再由二人潤色、校對——如果是楊憲益自己翻譯,據說也是一邊看書,在腦海裡譯成英文,另一邊就用一隻手指頭打字。有這樣令人匪夷所思的翻譯速度,才有辦法在1950年代用十天就譯完字數將近19萬字的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一書。

他「翻譯了整個中國」,但就是不幫毛澤東翻譯

楊氏夫婦翻譯的《魯迅選集》第一卷

劉鶚的《老殘遊記》是夫妻倆最早合作的譯作之一,後來也由熊貓叢書重新印行

細數楊憲益的翻譯人生,他曾譯過《史記》《資治通鑑》等史書,在文學作品部分,從楚辭、漢魏六朝小說、唐傳奇、唐詩宋詞、元劇、明清小說(《聊齋誌異》《儒林外史》《老殘遊記》等等)到現代中國文學作品(包括《魯迅選集》四卷等),借用他晚年朋友范瑋麗的話說來,簡直就是「翻譯了整個中國」。甚至他還分別從希臘文、拉丁文原文翻譯了荷馬的《奧德修紀》(Odyssey與普勞圖斯(Titus Plautus)的《古羅馬戲劇選》,也完成了英國劇作家蕭伯納的《賣花女》(Pygmalion譯本。但楊憲益畢竟保有傳統民國文人的灑脫個性,不願攀附權貴,所以當他的牛津大學學長錢鍾書於1950年就任《毛澤東選集》英譯委員會主委,推薦他參與英譯計畫時,他就以自己對於政治類文字的翻譯沒有興趣也不在行為由推辭了。

楊憲益傳記《他翻譯了整個中國》的作者范瑋麗與老年的楊憲益


另外,在中國譯壇非常有名的一個小故事是,1953年年底毛澤東接見藝文界人士時,周恩來以「〈離騷〉的英譯譯者」身分介紹他。毛主席劈頭就問:「《離騷》也可以翻譯的麼?」楊憲益不假思索答道:「主席,我認為什麼東西都是可以翻譯的。」——如果毛知道他當年曾拒絕參與翻譯《毛澤東選集》,心裡大概只會有一個疑問:既然你什麼都能翻譯,幹嘛不幫我翻譯?楊憲益的耿直個性也反映在1989年發生的「六四天安門事件」,事件發生後他不但接受BBC電台專訪痛批中共,更宣布退出中國共產黨。

錢鍾書(左)曾推薦楊憲益參與《毛澤東選集》翻譯工作,但遭楊憲益婉拒。


翻譯成就的巔峰:熬過文革,完成《紅樓夢》完整譯本

楊、戴兩人一生都是為政府機構服務的譯者:除了解放前服務於民國政府的國立編譯館,後來北京外文出版社於1950年代開始創辦《中國文學》雜誌(Chinese Literature),專門刊登中譯英的中國文學作品也以他們倆為翻譯主力,夫妻倆於文革後又一起於1980年代創立熊貓叢書(Panda Books),譯介沈從文、蕭乾、巴金、王蒙、古華等人的文學作品。

1983年三月號的Chinese Literature雜誌封面,楊氏夫婦一直是這雜誌的翻譯主力

沈從文的《湘西散記》譯本Recollections of West Hunan是戴乃迭自己翻譯的作品

由於一輩子都是公務員,有時候不得不翻譯一些不怎麼喜歡的文學作品,其中包括清代小說家曹雪芹的《紅樓夢》。楊憲益曾言生平不喜讀《紅樓夢》,尤其對書中無盡的宴飲感到厭煩,而戴乃迭則始終搞不懂賈寶玉為何不乾脆帶著林黛玉私奔,但在外文出版社的要求下,他們還是從1964年開始翻譯,直到兩人在1968年文革期間被逮捕入獄時,前80回已經譯完了八成——不幸中的大幸是,有一位細心的同事幫他們把譯稿保存起來,兩人才能出獄後繼續翻譯。

可惜,四年的牢獄之災畢竟讓他們無法搶先在鑽研「紅學」的漢學家霍克斯之前推出譯本,就在他們出獄一年後,霍克斯於1973年推出譯本The Story of the Stone的第一卷(後兩卷於77、80年出版)。不過,楊、戴版的譯本A Dream of Red Mansions雖然從1978年開始才一年各推出一卷(也是三卷),但他們是根據120回合版《紅樓夢》翻譯的,在這方面終究比霍克斯更勝一籌(霍克斯版只有80回合,後40回由他的女婿閔福德[John Minford,也是一位漢學家]補譯),也可說是他們在翻譯方面的最高藝術成就。

《紅樓夢》譯本The Story of the Stone的譯者霍克斯(David Hawkes)


霍克斯(David Hawkes)版的《紅樓夢》譯本The Story of the Stone

北京外文出版社的《紅樓夢》譯本A Dream of Red Mansions由楊氏夫婦完成,是120回版的完整譯本



作者簡介

台大翻譯碩士學程助理教授,開設過「現代華語文學英譯」、「文史哲翻譯」、「運動翻譯」等各類翻譯課程。曾三度獲得「開卷翻譯類十大好書」獎項,已出版各類翻譯作品近50種,近年譯著有海明威經典小說戰地鐘聲火藥時代昆蟲誌。曾任第41屆金鼎獎評委。


 延伸閱讀 
1.【陳榮彬│關於譯者與作者的那些事】如師如友,大愛彷彿春風:魯迅與他的譯者們
2.【陳榮彬│關於譯者與作者的那些事】恩恩怨怨,糾纏不清:老舍與譯者Evan King的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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