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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培菱:出生在種族隔離制度下的南非,黑白混血的他天生有罪──崔佛.諾亞《以母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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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aily Show》主持人、《以母之名》作者崔佛.諾亞(圖片來源 /作者官網


斷臂上的花朵:從囚徒到大法官,用一生開創全球憲法典範(暢銷經典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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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彩虹之國的和解與重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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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幾年重要的南非出版品,如屠圖主教《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奧比.薩克斯《斷臂上的花朵》,讓我們看到南非脫離種族隔離制度後,進行國族重建的政治權衡與道德思考,那麼,來自南非的美國脫口秀巨星崔佛.諾亞(Trevor Noah,1984-)的 Born A Crime(中文版譯名《以母之名:她教我用幽默與微笑對抗世界》),則用他成長於南非的童年故事,鉅細靡遺地描繪出活在種族隔離制度之下與之後,一個有血有肉的平民生活樣貌。

這本自傳以幽默寫出南非的黑暗歷史,寫出諾亞前半生經歷過的各種令人難以想像的荒謬人生。他把原本看不到未來的童年、竟奇蹟式逆轉勝的功勞,全歸給他一生最好的戰友——他的母親。這是一個血淚交織的人生故事,也是一段黑暗殘酷史,更是一封孩子寫給母親至情至意的情書。本書2016年11月在美國出版後旋即成為暢銷書,並被比爾.蓋茲選為 2017 年必讀的五本書之一。

南非種族隔離制度下的真實生活

Born a Crime: Stories from a South African Childh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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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母之名:她教我用幽默與微笑對抗世界

以母之名:她教我用幽默與微笑對抗世界

透過諾亞悲喜交錯的真實故事,種族隔離制度的罪與惡不再抽象。你會知道,原來南非的白人政府會用「鉛筆測試」決定一個人的種族——拿一枝筆插進頭髮,筆滑得下來就是白人、滑不下來就是黑人。

你會知道,原來在南非若不是純種白人或純種黑人,就屬於「有色人」(colords)族群(相較之下在美國,只要血統裡有一丁點黑人血統,往往被歸為黑人)。有色人因為血脈複雜,可能因為隔代遺傳生出膚色較白或較黑的下一代,這樣膚色突出的孩子,有可能在出生時直接被政府決定為白人或黑人,從此無法與父母家族同住,從此命運大不同——種族隔離制度下的南非,一個人的種族分類並不取決於父母是哪個種族,而取決於那個用任何方法來鑑定他的官員。

你會知道,南非政府用居住地、教育及語言來隔離每個族群(科薩人念的學校只教科薩語,祖魯人的學校只教祖魯語)。一個人的種族分類,決定了他可以住哪裡、念哪種學校、受哪種教育、有多少未來。你會知道,原來白人政府設立給黑人念的班圖學校,不教天文物理文學,只教種菜數數犁田,因為白人政府認為:「給猴子看書有什麼用呢?」

你還會知道,原來南非白人政府規劃的黑人住宅區,例如屠圖主教與前總統曼德拉的老家索維托(Soweto),都隱含了制暴設計,出入就一兩條主幹道,萬一暴動發生,政府要封鎖圍剿轟炸易如反掌,黑人貧民區永遠在彈靶中心,必要時政府可迅速一槍斃命。你會知道,白人區的警察都恭敬有理,黑人區的警察都全副武裝、秒速上演全武行。你會知道,白人警察可以毫無理由攔下黑人駕駛,只因他是黑人,甚至不用像美國警方得編藉口粉飾太平,他們連假裝正義的姿態都不必擺。你會知道,種族隔離制度下,不到總人口兩成的白人,掌握了南非近八成土地。你會知道,雖然白人社區需要黑人幫忙打掃幫傭育兒,卻連替開不起車的黑人設計一套大眾捷運系統、方便他們進城都不願意,而黑人為了生計,只能仰賴非法暴力又營運不穩的自營小巴通勤,讓每日生活更加艱難。你會知道,在這樣高度法制控管、涇渭分明、貼滿標籤的社會,不同種族之間交媾,就是與整個警察國家為敵,就是挑戰整個種族隔離制度,等同犯下了叛國的滔天大罪。

這就是崔佛.諾亞的罪名。他黑白混血、出生在種族隔離制度下的南非,他天生有罪。

母親的叛逆 帶他走出不尋常的路

崔佛.諾亞出生於種族隔離制度末期,他6歲時曼德拉被釋放,10歲時南非正式成為民主國家。他母親是科薩人、父親是瑞士德語區人。他的父母沒有結婚,也不可能結婚,因為當時跨種族家庭根本不可能存在。

諾亞的母親獨自生下他、撫養他,他們只能偷偷拜訪他爸,任何家庭生活都只能在室內秘密進行,一旦到了街上,諾亞的父親必須走在對街假裝與他們毫無瓜葛。諾亞的母親因為膚色黝黑,也不能承認她是這膚色淡棕的小男孩的生母,這會惹來太多異樣眼光,因此在外她也只能假裝是諾亞的黑人保母。

當時,父母都是「有色人」生下的有色人小孩是合法的;但父母來自不同種族,生下混血兒是非法的。諾亞是「有色人」膚色,因此他母親讓他以「有色人」身分存在於南非白人政府的制度中。諾亞的母親生性叛逆,與家人並不和睦,年紀輕輕就離家,違法住在約翰尼斯堡白人區,靠一份得來不易的秘書工作抓住白領階級的最後一層階梯。

諾亞出生後,她母親與索維托的家人重修共好,諾亞也經常在學校放假時回索維托的黑人區住,但她卻堅持不讓諾亞在黑人區長大,只因不希望諾亞重蹈黑人區裡貧窮暴力的世代循環。她帶著諾亞住在白人區和有色人區,從沒讓諾亞就讀殘害黑人心智的公立黑人學校,而是縮衣節食讓他念教育完善的私立英語學校,堅持讓英文成為他的母語之一。在南非,英文是唯一能帶來前途的語言,那是金錢與成功的語言。

諾亞的母親堅忍逆向操作的種種,打破了以膚色做為劃分的各種限制與不可能,成就了一位潛力無窮、拆解藩籬的幽默大師。在諾亞這對母子的生命中,坐以待斃永遠不是選項,他母親以身作則教導孩子成為制度中的異數,成為不認輸的戰士。他們之間那份「就你和我跟世界拚了」(it's you and me against the world)的戰友情誼,讀來處處讓人動容。

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諾亞跟著母親住過白人區和有色人區,也常回黑人區拜訪外婆,由於他的膚色與黑白混血背景,以及他母親讓英文成為他母語的堅持,諾亞到哪裡都格格不入。在白人區,他不夠白。雖然因為他的白人父親,加上他與母親一起參加白人教會,他知道如何與白人和平共處,但他明白自己永遠不可能成為他們的一份子。

在有色人區,他的處境更艱難,這也完美突顯了種族歧視的細密肌理──諾亞雖有「有色人」膚色,卻沒有「有色人」的認同邏輯。南非的「有色人」族群,說穿了就是混種白人,也就是說,血脈追溯到源頭,一定都有個與南非原住民女性亂來的白人父親,然後再世代繼續混種。而這批當初與白人交媾的原住民,早在白人所帶來的疾病與混種之下消失於現代南非,有色人也早已失去歸依認同其原住民母系的機會,基於他們血脈中曾有過地位高等的白人父親,於是有色人在語言、文化上都向他們的白人父親看齊——他們不說南非黑人土語,而說白人的南非語(Afrikaans)、他們看不起黑人,自認高其一等。諾亞外表上雖然是有色人的棕色,但在他母親及索維托家人圍繞下長大的他,骨子裡認同的是黑人文化,說的是英文及好幾種非洲黑人土語。有色人會因為他的淺膚色及一口純正英文而嫉妒他,也會因為他與黑人看齊的言行舉止而唾棄他。比起白人壓迫者,諾亞跟理當站在同一陣線的有色人的愛恨情仇,更顯糾結。

因此,諾亞只能選擇認同黑人身分,他也樂於如此,但不可否認,其膚色、背景跟教育都讓他在黑人區裡高人一等一—他永遠不會是真正的黑人。外公外婆在他犯錯時不處罰他,卻處罰他的黑人表哥表姐;他外公喊他「主子」,開車載他出門堅持要他像個大老闆坐後座,自己屈居司機的地位。身為既得利益者的小諾亞,當然不可能為了落實種族正義讓自己失去優勢,他在黑人家庭和社區中恣意享受、濫用自己的「白人」特權。他從小就深刻體認:在一個給盡你好處的制度中生存,會多麼讓人無視其中謬誤,既得利益者又有多麼大的誘因讓偏斜系統不斷延續。

街頭魯蛇變脫口秀巨星

去哪裡都是局外人的結果,就是諾亞習得一身「切換」本事,他會六種語言,並善用語言(而不是膚色)讓自己被某個族群接納。他混過黑人街區,上街叫賣行騙,也曾在偷車鋃鐺入獄時,佯裝成凶狠的「有色人」黑道,當然他純正的英文口音,同時讓他在白人社會無往不利。不屬於任何族群、悠遊在各種族間的他,比任何局內人都清楚種族區隔的荒謬。他的早熟聰慧與街頭磨練出的世故,讓他犀利地點出種族隔離的無奈,並將之轉化成充滿人生智慧的幽默。特殊的背景、長相和搞笑能力,讓諾亞迅速從在黑人區行騙搞趴,搖身變為南非最炙手可熱的脫口秀新星。

諾亞在 2011 年進軍美國,繼續以他局外人╱外國人的觀察力,評論美國政治和種族歧視現狀,他不止一次表示,美國社會潛藏的種族歧視,無異於種族隔離制度下的南非。他一場場充滿國際觀、去美國╱歐洲中心思考、對美國文化極盡調侃的脫口秀演出,漸漸在人才輩出的喜劇界嶄露頭角,他也是第一個公開預測川普可能當選的諷刺政治評論家。

2015 年,美國喜劇頻道「喜劇中心」(Comedy Central)長青主持人喬.史都華(Jon Stewart)宣布退出主持,諾亞意外地在眾強圍繞中出線,被選為史都華的接班人,接下地位崇高的《每日秀》(The Daily Show)主持棒,達到事業巔峰。川普執政後的爭議,與美國日趨白熱化的種族衝突、槍枝問題,讓看盡非洲獨裁政治、經歷過南非種族仇恨與街頭暴力的諾亞,成為批判美國時事最精準客觀的大贏家,成功刷新《每日秀》的金字招牌,吸引到更多自由派年輕觀眾。

\\諾亞在節目上把川普跟其他非洲總統相比//


在痛楚中縱聲大笑的文學傳統

雖然諾亞進軍美國後成就非凡,《以母之名》聚焦的是他在南非所面臨的各種逆境。誠如他一貫的風格,書中有嚴肅的社會評論,也有當他與母親面臨難以想像的生活困境時,如何幽默以對的精彩故事。他說故事的方法亦莊亦諧,在嚴肅與幽默之間轉換自如,悲喜並列卻毫無違和。他永遠可以在絕境中看到一笑置之的光明,也可以在令人啞然失笑的荒謬中看到人生嚴肅的課題。

諾亞以幽默面對悲傷的風格,也是非裔美籍的美國黑人作家最著名的文學特色之一,這對美國讀者來說並不陌生。被譽為黑色幽默代表的美國黑人作家藍斯頓.休斯(Langston Hughes)曾在1966年發表一篇名為〈論幽默〉的文章,文中第一句「幽默就是以大笑面對你應該擁有卻尚未得到的東西」(Humor is laughing at what you haven't got when you ought to have it)至今仍為人傳誦引用。非裔作家用幽默書寫悲痛著名的例子還有瑪雅.安傑盧(Maya Angelou)令人動容的詩作〈面具〉(The Mask),這首詩改編自19世紀末黑人作家保羅.羅倫斯.鄧伯(Paul Laurence Dunbar)《我們戴著面具》We Wear the Mask,她曾聲淚俱下又縱聲大笑的演繹這首詩,讓人看見幽默底下所伴隨的深刻刺痛。

\\ Maya Angelou朗讀令人動容的詩作〈面具〉//

諾亞的《以母之名》 得以成為暢銷書並廣受好評、喜劇演出能在人才濟濟的美國大紅大紫,可說是他抓住了這種引人共鳴、啟發人心的莊諧調性。他對人生與時事的詮釋,帶領觀眾輕鬆進入他的思想脈絡;在輕鬆閱讀的同時,又給讀者一記當頭棒喝。他是說故事高手,在一笑置之與一刀砍下之間拿捏得宜。

2016 年,另一個同樣由黑人脫口秀名家主持的政論節目《賴瑞.威爾莫深夜秀》(The Nightly Show with Larry Wilmore)吹熄燈號之後,《每日秀》廣受歡迎的資深黑人記者潔西卡.威廉斯(Jessica Williams)也宣布離開節目,這讓諾亞成為深夜政論秀中唯一被期待可提供黑人觀點的臉孔。不可否認,諾亞的南非背景與黑白混血身世,確實引起質疑聲浪,直指他不可能真正了解身為「美國黑人」的沉痛(夏威夷長大、黑白混血的歐巴馬也常被批評缺乏「真正的」黑人經驗),挑戰他替黑人族群發言的立場,或認同黑人身分的資格。

針對這些負面評價,諾亞透過 《以母之名》溫柔並堅定地書寫出他以母為名的黑人認同,說出了他在惡名昭彰的種族隔離社會下倖存的故事,他用這些故事告訴讀者:沒有一種黑人是「真正」的黑人,也沒有一種黑人經驗「不夠」沉重悲慘,為某個族群發聲的資格,不該取決於膚色或苦痛的深淺,因為自由正義不是被害者的「比慘競賽」,而應是聯合陣線的拓界革命。

或許是南非政權轉移的相對和平,是其轉型正義的些許成功,諾亞的基本立場的確光明樂觀。他生為不該存在的罪惡之身,但他用至今30多年的人生,證明制度扼殺不了希望,面對至悲至苦,只要還能縱聲一笑,就獲得了一點自由,看到了一點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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