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豪：舌尖上的民國和八卦──讀《民國太太的廚房》

民國太太的廚房：一窺張愛玲、胡適、朱自清等文化大師的私房菜

周末夜晚和死黨吃飯這件事如此迷人不外乎兩個原因：八卦和美食。朋友沒揪的夜晚，不妨讀讀《民國太太的廚房》止飢，軍閥、作家、名士、畫家……二十四張菜單，二十四段民國如煙往事，活色生香的菜餚與名人軼事，書裡一應俱全。

譬如這則：宋美齡愛美，每天量體重，早餐不過就兩片吐司和芹菜沙拉，自己吃得克制，也控制蔣介石飲食。蔣介石討厭木瓜的味道，但她逼蔣介石每天早上吃木瓜，因為木瓜對腸胃好。控制了一個男人腸胃，就等於控制這個男人，哪個女人不想在餐桌上爭權？

一九二七年，蔣介石在南京成立國民政府，鄉下的元配毛福梅派人送去醃莧菜梗和臭冬瓜等故鄉醃菜，下堂妾姚治誠的必殺技是「禿黃油」，將蟹黃蟹膏與豬油炒熬，這道菜費時費工，但失寵的女人最不缺的就是時間；然而愛情裡失勢女人的一番心意全被宋美齡劫殺，她嫌醃菜又鹹又沒營養，完全不許蔣介石碰。除了健康考量，也是不讓男人有睹物思人的機會。

送食物到蔣介石南京官邸的，除了毛福梅的醃菜，還有姚治誠的「禿黃油」

色，戒：短篇小說集(3)

故而張愛玲〈色，戒〉要慎重地引用辜鴻銘的話警惕讀者：「女人通往男人的心要經過胃，男人通往女人的心要經過陰道」，但這個愛情必勝兵法張愛玲顯得沒鑽研得通透，她是點心達人，吃可頌、吃蛋糕，胡蘭成說她「每天必吃點心，她調養自己像隻紅嘴綠鸚鵡」，但絲毫不會做菜，胡蘭成兒子來訪，她只能拿花生醬抹吐司招待，故她最後輸給了善於烹飪的范秀美。

文學史當然不入名家菜單，然而作家的菜單比書單更容易看出這個人的面目，因為人在饑餓的時候到底更為誠實。

朱自清以〈背影〉一文長踞中學生國文課本，父親矮胖的身材攀爬月台買來的橘子已成經典，但除了橘子，他吃的東西可多著了。他有胃病，但愛吃，日記上可以出現「牛肉鍋吃美了，可以開始跳舞」這等行腳節目主持人口吻的俏皮話，他晚年都在吃：「天冷，貪食致胃病復發」，「午飯吃了饅頭，因為一共吃了七個，致胃病發作」，「午睡後額外食月餅一塊，致胃不適，當心！是收斂的時候了，你獨居此處，倒了無人照料，下決心使自己強健以等待勝利。」一九四八年朱自清於北大醫院去世，死因是吃傷了，嚴重胃潰瘍導致胃穿孔。

作家貪食人間煙火反而讓他們特別可愛。愛罵人的魯迅，原來愛吃甜食，愛吃沙琪瑪與白薯切片。他留日崇拜夏目漱石，偶像吃藤村家的羊羹，他也要來上一份。弟弟周作人比他更瘋狂，在北京時期一天到晚靠北沒有好吃的甜點。他晚年與海外友人鮑耀明通信七年，七百四十五封信都是食物，大作家託友人為他張羅日本的奈良漬、玉露茶和鯛味噌。妻子羽太信子罹患胃病思念家鄉之物，想吃東京榮太樓的栗子饅頭，他不顧自尊去信討要，友人最後拜託谷崎潤一郎才覓得一盒。文壇八卦說周作人懷疑魯迅偷看信子洗澡，魯迅看不慣信子亂花錢，導致兄弟反目。但信子臨終纏綿病榻，周作人仍不忘為她張羅一盒栗子饅頭。

榮太樓的栗子饅頭（圖片來源/榮太樓官網）

我們仨

貧賤夫妻百事哀，燈火下那幾道菜成了最溫柔的安慰。不如用楊絳、錢鍾書的故事做結論。錢鍾書在牛津讀書，楊絳同行陪讀，人在異鄉，一日三餐都是冒險，但少年夫妻懂得變通，懂得白水煮肉，再佐生薑與醬油，想喝火腿湯，就用帶骨的鹹肉跟鮮肉一起煮，就是頗具江南風味的醃篤鮮。

楊絳在英國生女錢瑗，錢鍾書歡喜得不得了，但每每去醫院探訪妻子，帶來的全是壞消息：他打翻了墨水瓶，他砸壞了檯燈，他弄壞了門軸。楊絳總是笑笑地說沒關係，我回家處理吧。妻子出院回家，發現屋子裡一團亂，但廚房飄來香味，走進一看，爐子上燉著一鍋泛著金色油光的雞湯，湯中有點翠綠，那是錢鍾書特意剝的嫩蠶豆，那是他們在江蘇故鄉五月會吃的應景之物。男人端著雞湯催促著要她喝下，那一刻，這個女人記了一輩子，即便是後來先生和女兒都先她離去，只剩下她一個人記住他們仨，她仍記著那中午，她喝著雞湯，他看著她。笨手笨腳的男人為她燉了一鍋雞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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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黃麗如：想出頭，就得在廚房裡當個bitch──讀Yen《獻給地獄廚房的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