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見地圖》作者楊科．茨維可夫（圖/作者官網）
在「地球是圓的」變成天文學正解之前，地圖勾勒的不只是現實中的相對位置，更反映出精神上的理想世界，例如耶路撒冷必須位在世界中心，又例如依照基督教地形學（Christian Topography），世界應該長得像聖體櫃。科學勘測當然好處多多，可是把玩地球儀或許有助於記憶各國方位，卻絕對看不出它們拋給彼此的是媚眼還是白眼。2009年一月，一場外交風暴刺激了藝術家楊科．茨維可夫（Yanko Tsvetkov，1976-）的玩心，他大筆一揮，以圖代文分析歐洲情勢，成為新時代裡點評國王新衣的屁孩，《偏見地圖》先在網路爆紅，隨後集結出書，至今已售出8國語言版權。
楊科大師出身保加利亞，在吾等熟背中華民國淪陷區山川礦產以應聯考的年紀，他已見證共產政權的崩潰；在反核之風吹向台灣之前，他也已聞過車諾比方向飄來的塵埃。後來他周遊列國，目前選擇在西班牙落腳。這樣的經歷，不但讓他摸清外交辭令的底細，也練就他一身超克政治正確的本領。圖文書的好處是歡迎扶老攜幼看熱鬧，但其中欲語還休的門道，更值得位在地球另一面的我們好生發揮柯南精神。享受《偏見地圖》就像欣賞音樂一樣，聽得愉悅舒爽是一回事，不放過「母題」（motifs）更能把樂趣帶到新的層次。
偏見地圖2：航向海平線
偏見地圖1：繪製成見
那麼，母題又該從何找起？
楊科大師其實有提示。例如：「挖苦外國食物永遠是閒嗑牙的好話題。」於是，我們可以看到西班牙和希臘彼此嫌橄欖差勁，比利時巧克力賣得再好，也免不了被瑞士寫一個爛，畢竟後者才是獲英、德雙重認證的巧克力國。美食強權的嘴巴更是饒不了人，法國、義大利不約而同指控別國抄襲自己的菜色，也為端上桌的是否都算「食物」提供了全新見解。
法國顯然也深信舌尖品味是國格所繫，連食物都處理不好的國家，根本沒資格在地球上占一塊地——因此，大西洋當然不該有不列顛群島的位子。只是囂張久了總有被起底的一天，在奧地利眼裡，法國佬不過是群「偷食譜的」，所謂「法式」料理百分之百是欺世盜名。這項指控站得住腳嗎？不妨聽聽當事人怎麼說：看看法國眼中的歐洲食物地圖，法蘭西睥睨群倫，不可一世，一口罵盡全歐料理，卻獨獨對奧地利輕輕帶過，招供似地吐出個「瑪麗．安東」。末代皇后嫁妝裡帶了些什麼東西？不要問，很恐怖。
法國眼中的歐洲食物地圖，法蘭西睥睨群倫（圖/《偏見地圖》內頁 提供/行路出版）
如果真的很在意找不找得出母題，也別擔心，楊科大師佛心一片，早在第二冊裡留下了線索。請翻翻「歐洲，未完待續」那幾頁，各式各樣的歐洲二分、三分法，幾乎每一種都能拿來當母題。就拿信不信教來說吧，在「信教的歐洲」和「無神論歐洲」那張圖裡，波蘭被一票背棄天主的墮落靈魂包圍，孤懸中歐，猶如飛地。從這個角度切入，不難了解義大利何以將波蘭視為「教皇國」，而波蘭對正港教皇國的愛也南拓北連數百哩，將整個義大利都納入「神聖天主教會之地」。
波蘭對聖教會的忠誠得到了慷慨的回報，不僅梵蒂岡封它為「北羅馬帝國」，在21世紀十字軍安德斯．布雷維克（Anders Breivik）眼裡，波蘭更是真正承繼西方輝煌的「第四羅馬」，與羅馬、君士坦丁堡和莫斯科一同永耀史冊。
波蘭被一票背棄天主的墮落靈魂包圍，孤懸中歐（圖/《偏見地圖》內頁 ）
當然，即使不從母題入手，單國突破還是能獲得不少樂趣，開放包容有名聲的荷蘭就是如此。這國家似乎應了「心中有〇〇，看別人就是〇〇」那句話，對其他國家並沒有太刻薄的意見。但外人看它就是另一副樣子了，即使對荷蘭沒什麼認識，翻過幾頁也會發現這裡要嗨很容易，可以透過大麻嗨，也可以透過性交易嗨，無怪乎神聖天主教會政治局看了很矮額。另一方面，荷蘭既然是國際法院所在地，自然免不了得得罪幾個人，只要看看米洛塞維奇（Slobodan Milošević）的結局，不難理解為什麼有些塞爾維亞人罵荷蘭不是東西〔注1〕。
的確，《偏見地圖》裡有些趣味不易轉譯，有些哏也得稍加琢磨才能品出滋味。以前者來說，楊科大師有時會以「拼字錯誤」來凸顯偏見的可笑，例如在「瑞士眼中的歐洲」那張圖裡，阿爾卑斯山的法文拼音為Alpes，圖中的拼字卻故意誤植為Apples，中文若直譯為「蘋果」，不但趣味全失，更看不出它在暗諷瑞士夜郎自大，連邊界名稱都不求甚解。於是我用「阿里不達」來譯這個哏，一方面與「阿爾卑斯」有「ㄚ」、「ㄅ」兩個音同，或許能間接轉譯拼字錯誤的哏，另一方面，「阿里不達」本身應該也能釋放出一股隨便、散漫的流氣。此外，在德國、義大利兩國的圖中，很多名稱是刻意用德文和義大利文呈現。我為這個腔調哏傷腦筋很久，一度想以粵語和滬語傳達，但後來自認對這兩種語言都不夠熟悉，弄巧成拙反而不當。這份遺憾，我最後以大量使用鄉民化台語加倍奉還（不過看不懂尛也無所謂，反正不是乖寶寶該認識的字）。
至於那些需要一點亞斯伯格精神的哏，不妨先遮住譯注多咕狗幾次，把它們當作進一步了解歐洲史地的契機。據我追蹤楊科大師臉書幾個月的心得，他在巴爾幹半島標個沒完的「蛤？」、「情勢不明」和「不重要」，其實都是在低（ㄠˋ）調（ㄐㄧㄠ）地邀請我們認識他的家鄉。
〔注1〕2006年3月，塞爾維亞卸任總統米洛塞維奇死於海牙國際法庭羈留中心的牢房，根據各國通行的刑事訴訟法，犯罪嫌疑人患重病情況下應該保外就醫。
朱怡康
專職譯者，譯有《偏見地圖1：繪製成見》、《偏見地圖2：航向海平線》、《自閉群像》等書。臉書專頁「靈感總在交稿後」有更多翻譯花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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