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陳怡絜)
即使世上已有眾多關於母職的反思或論述,仍有一位母親白紙黑字冷冷寫下:我不是生來當母親的。
從散文到繪本,馬尼尼為(以下簡稱「馬尼」)的創作向來以自己的生活為軸心,輻輳出婚姻家庭的難堪與疲憊。看似微小私密、絮絮叨叨,實則犀利刺向照顧的本質,呈現出一位母親的暗黑心事。在實用育兒書外,也正面挑戰讀者,崩潰與晦暗能否為新手母親帶來力量?她曾在《我不是生來當母親的》寫下:「母親的角色是被冠以燦爛的,我卻覺得自己殘缺不全。」
沿著對於家庭的反感與質疑,2015年底,她陸續創作了《海的旅館》《老人臉貓》《after》三本繪本,2016年四月將之定名為「隱晦家庭」繪本三部曲,在網路上募資出版。三部曲的主題延續了上一自印繪本《貓面具》,描繪父親在家庭裡缺席,孩子與貓之間的巨大親密,她明確指出自己作品與其他繪本的差異:一是對於家庭的反諷,二是模糊或負面的結尾。
創作繪本之前,馬尼已在《星洲日報》撰寫繪本專欄,並在社區大學帶領繪本閱讀,英國插畫家安東尼.布朗(Anthony Browne)的作品給了她很大的啟發,「原來可以畫家庭裡的『真實』故事。」日本藝術家 Miroco Machiko 樸拙卻奔放的素人畫風也激發她的繪畫欲望,希望以「沒有技法」的方式呈現畫面,營造出粗糙而帶有鮮明手感的視覺風格。
(攝影/陳怡絜)
「隱晦」二字清楚說明了馬尼的創作觀,「我不想干涉讀者如何填滿圖畫與文字中的縫隙,這是閱讀的樂趣。」《海的旅館》抒發了母親想獨處的欲望,敘述一段孩子尋找媽媽的旅程,然而從頭至尾,馬尼未曾給予明晰的方向與目的。她不喜歡為故事安放明確結尾,而是引一首詩、畫一張圖作結。面對黏膩的親子關係,她僅能承諾,「世界上的媽媽,從未離開過自己的小孩。」這也是她想留給孩子的話,「做為一個母親,我需要很多出口,所以我才會寫下《我不是生來當母親的》,我想要訴說的是:不適合當母親不代表無法成為一個好母親。」
(攝影/陳怡絜)
《海的旅館》內頁(提供/南方家園)
馬尼回憶起創作《海的旅館》,源頭是一個吵架的下午。「有了小孩後,夫妻吵架成為一件不能為所欲為的事,我通常選擇離開當下,但再怎樣離開還是免不了心煩;我逐漸發現轉移注意力的最佳方式是『想故事』,我開始對著空白頁面想故事。比起看書,想故事更是一件牽動全身、需要高度專注的事,這樣一來不管誰說話、說什麽話我都聽不到了。而且,我一定會在故事裡把對方『賜死』,暗中計劃這一切看不見的復仇,令我獲得孩子似的快感、那種捉弄平常欺負者的快感──已經多久沒有這種遊戲感了啊!」
於是在《老人臉貓》中,馬尼爽快地讓缺席的父親在故事最末死去。《老人臉貓》在三本作品中最具故事性,色彩也較為繽紛。她讓貓代替缺席的父親,陪伴孩子,「動物的陪伴對我是一個『新世界』,一個令我深深著迷、上癮的世界,於是有了這個故事。」雖然書末的詩作讓這部乍似難得溫馨的作品急轉直下,她坦承,「這本書的最大目的就是將先生賜死。」相較之下,另一本《after》彷彿是風雨後的寧靜,更像是成年後面對親子關係的咀嚼與反芻。全書圖文分離,節奏緩慢,由生至死,經過海洋與緩坡,其中的大量留白也為「成長」保有解讀空間。
馬尼的繪本風格簡明俐落,以塊狀色團拼貼敘事者的內心景象,而非描繪客觀的場景,例如《海的旅館》敘事雖前進,畫面卻彷若靜定,凝結在如夢的停格。在創作方式上,她通常先想妥故事,寫下文字,分頁落版,然後蒐集圖像元素,「這些零碎的剪貼多是過去念美術系的創作,我刻意擺脫寫實的畫風,不使用專業水彩紙,顏料也很普通,大多是容易取得的工具。」
《老人臉貓》內頁(提供/南方家園)
繪本《after》中,刻意保留大量留白(提供/南方家園)
本想在家庭議題上暫時休兵,卻還是一口氣產出「隱晦家庭三部曲」,馬尼說,這些情感將在進行中的詩集《你的父親已經死了》(出版時定名《我們明天再說話》)發揮到極致,「我的創作就是從生活而來,而生活的主軸就是家庭,這個家庭雖然看似單純,卻一直在變化。」對她而言,創作是寄託,也是喘息的出口。《我不是生來當母親的》出版後,曾有讀者謝謝她寫下母親的這一面,「我的讀者其實大多不是媽媽,很多媽媽是很正面的,能夠享受帶小孩的快樂,像我這樣的並不多。」
這份預計留給孩子的暗黑禮物,也許真正挑戰的不僅是母職的理所當然,而是在這份理所當然下成長的我們。原來,母親不是生來就該成為母親,馬尼筆下的旅程,或許提供我們一個重新認識母親的機會,畢竟,我們不一定會成為母親,但我們永遠是母親的孩子。
馬尼尼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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