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私人．讀詩】孫梓評｜到陳黎的《小宇宙》尋找花蓮伴手禮靈感

每次回花蓮，幾間心水食舖照例巡邏一遍，可以的話，臨走前還要帶一點伴手，廟口紅茶不同口味的Lady Fingers當然不能少，其他有人偏愛牛軋糖，麻糬，花蓮薯，豆乾，火腿，泡芙，蜜餞，剝皮辣椒，雷古多，奶油酥條……都好，都想要，都來一點。

小宇宙&變奏

不過我總夢想著一間別處沒有的伴手禮專門店，才襯得起別處沒有的花蓮。想像中，它絕不輸「會移動的美術館」，可以蓋在七星潭破碎的浪花上，也可以匿身溝仔尾附近老宅，或者開在海岸山脈台11線右岸，四面大落地窗，蔚藍水色或蓊鬱山色當壁紙，一個不易被發現的，海邊的房間。店名都有了，借陳黎《小宇宙》，我想蘇打綠青峰也會欣然說，好喔。那麼，順便麻煩他來個招牌手寫字，製成專門店的扛棒。

「小宇宙」賣些什麼？除了花蓮詩人楊牧、陳黎、陳義芝、陳克華、沙力浪、吳瑩、吳岱穎、黃岡的每一本詩集，王禎和、陳雨航、林宜澐、方梓、廖鴻基、拉黑子．達立夫、吳明益、陳玠安的散文或小說，當然也要全部擺出來。我懷念的：多年前初次拜訪，還能在如今是光南大批發的傅氏書店，買到邱上林《寫真老花蓮》。

「小宇宙」裡，觀光客最愛的美食自然不會缺席。季節限定「西瓜口味口香糖」，種植於秀姑巒溪、壽豐溪、花蓮溪畔的西瓜們，一如街道貢獻自己，甜到不用另加木糖醇：

每一條街是一條口香糖，
反覆咀嚼，但
不要一次吃光。

還售有摻入阿美族十心菜的「十心冰棒」──黃藤心、林投心、山棕心、甘蔗心、椰子心、芒草心、月桃心、檳榔心、海棗心、鐵樹心，混著淡淡的香草滋味，絕對要趁夏夜溶化之前大口舔完：

冰棒般，自夢的嘴角
溶化開來的
夏夜的微笑

一邊聆聽店內播放的音樂：李泰祥、舒米恩、以莉．高露、魏如萱，或者巴爾托克《Mikrokosmos》時，不妨也嘗一下非基改黃豆磨製的無糖豆漿，看看嘴裡是不是會逸出不一樣的告白：

靜默的豆漿：日復一日，
從我的碗流到我的體內的
空白的音樂。

當然，最新上市的曼波魚╱柴魚╱黃金蜆雷古多，也已占據店內靠窗的位子，剛剛好的光線撒落，一台百年老唱機轉啊轉，上頭擱著的各種口味雷古多也轉啊轉：

音樂催你入眠，不斷旋轉，
直到你也成為一張鐳射唱片，
薄薄地停放在唱片槽裡。

然而，最最熱賣的，應該是這款「淚蜜」盒裝巧克力：

眼淚像珍珠，不，眼淚像
銀幣，不，眼淚像
鬆落後還要縫回去的鈕釦。

珍珠眼淚巧克力是剝皮辣椒味，銀幣眼淚巧克力是小葉綠蟬蜜香紅茶味，鈕釦眼淚則是驚喜隱藏版，據說有草莓，葡萄，鳳梨，海鹽，杏仁，和研發中的其他三十七種味道。

店家貼心。一大片無限延伸的清水模空間都置有懸空透明蛋形椅，歡迎觀光客卸下相機以及和戀人緊握的手，感受一下孤獨，坐進一人份冥想，還原成最初的自己，細細品嘗一本書，一個午後：

蛋：最優美的夢的
造型；不忍戳破的
冥想的子宮。

不喜歡一個人的也不打緊。再上一層樓，那裡有很多沙發，找你的男朋友女朋友大朋友小朋友好朋友壞朋友一起坐下去，每一張沙發都會開花，每一朵都是《惡之華》：

啊，波特萊爾
何其寬廣舒適的
感覺的沙發

服務吃貨之外，「小宇宙」且售有各式紀念品。
蜈蚣轉世的歡迎來到「活到老，鞋到老」區，名家設計手工製作的各種鞋子，款式顏色應有盡有。你問有沒有買一送一，滿千送百？不，生命豈能討價還價──

向死亡致敬的分列式：
散步的鞋子工作的鞋子睡眠的
鞋子舞蹈的鞋子……

如果這一趟來花蓮，不管是畢業旅行還是蜜月旅行，媽媽有偷偷贊助旅費，或是從小有用愛心和星星幫你灌溉澆水，那麼，一定要帶一條百搭「無限藍絲巾」回家送她：

母親的藍絲巾：
夏夜深奧
而潮濕的星空。

送了媽媽，沒送爸爸，怎麼可以？傷了和氣沒必要。「愛人啊」刮鬍刀，應該滿適合寶刀未老的父親：

春天的日照有毛：
愛人啊，你沒有刮乾淨鬍子的
嘴巴，又來吻我了。

若是情場中人需要定情禮物，「小宇宙」亦特別提供客製化精美贈品：「鍊上一個人」，每分鐘變換光澤，還不必擔心和別人花大錢小錢買的一樣：

在你頸際閃耀著的是，
我的目光串成的
一條項鍊。

小孩也不必急著哭鬧沒有兒童用品好買，江鵝她阿公買給她的墊板這裡也有賣。還很注重美感喲，墊板正面有山有樹有雲有霧，背面特別邀請名詩人（也就是陳黎本人）設計強力記憶法，保證你一用就不會忘記三乘三、三乘四等於多少：

雲霧小孩的九九乘法表：
山乘山等於樹，山乘樹等於
我，山乘我等於虛無……

陳柔縉在《廣告表示：》裡面講，日本時代日本人就很會促銷，無論是「買就送你玩日本」、「吃巧克力送電影票」、「買就招待看表演」、「免費化妝」、「收集包裝紙換現金」……「小宇宙」嘛是輸人不輸陣：

頭蓋大對獎：
集滿「生老病死」四字
兌換最新戀愛指南一冊。

店裡還附設大頭貼機。是沒有伊藤潤二那台印出來有人頭氣球的那麼厲害啦，不過也不賴，很傳神，甚至更驚悚：

人啊，來一張
存在的寫真：
           囚

若需要借用化粧室，請沿虛線直走到底，你將聽見：

忽強忽弱的迴旋曲：
虛無共和國的抽水馬桶又在演奏
它們含糊不清的國歌……

陳黎曾經這樣解釋他的《小宇宙》：「整組一百首三行詩就是一個大房間，一個小宇宙。不同的讀者在不同時候進入其間，可能組合出不同的大小套房。如何樂在其中，成為這個大囚室裡快樂的囚犯，是上帝這個典獄長賜給我們的最大恩典。」

為了成為快樂的囚犯，店裡打算在下一季推出情趣商品（以下十八禁）：

死硬派的軟體動物：
寄居在褲襠裡，不時出來示威
逞強的一隻無殼蝸牛。

這個，不用我多解釋了吧？

※ 以上所摘詩句，皆出自陳黎《小宇宙》。

知影

〔本期詩人〕孫梓評
1976年生。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畢業。
著有散文集《甜鋼琴》《除以一》《知影》。短篇小說集《星星遊樂場》《女館》。長篇小說《男身》《傷心童話》。詩集《如果敵人來了》《法蘭克學派》《你不在那兒》《善遞饅頭》。軍旅劄記《綠色遊牧民族》。以台灣經典文學作品為經緯所寫成的報導文學《飛翔之島》。並為已故版畫家蔡宏達作傳《打開火盒子》。另有童書與少年小說《花開了》《爺爺泡的茶》《星星壞掉了》《邊邊》等四冊。並與香港插畫家bubi合作圖文書《我愛樹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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