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紅花：我把養育孩子當責任，未來的日子當緣分

教室外的視野：小學六年的母親札記

如今，距離她履行承諾成為家庭主婦，又過了七年，何止是做點彌補，她簡直卯足了勁為孩子創造最豐富的童年時光。她和孩子到金山去看小白鶴在溼地農田裡的生活環境；在窗邊掛上一盆豬籠草，讓孩子觀察動植物交纏的生存掙扎；每天刻意留下一件家事給孩子做；親手寫信放進孩子的便當袋；一起看紀錄片，也讀書。她不只帶著孩子體驗人生的美好，也跟著孩子成長的腳步往前走，如此精神豐盈的家庭生活，都寫進她的新書《教室外的視野：小學六年的母親札記》。

「坦白說，職業婦女好辛苦，沒洗的碗不會不見，衣服要洗，聯絡簿要簽，薪水可能只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尤其你上班時，從臉書看到其他媽媽帶孩子去公園玩溜滑梯，自己和丈夫下班回家時卻已經累垮，只有當過職業婦女的人才能理解。」番紅花回憶那十年工作的心情，依舊感慨無限。

距離前一次出書，已隔三年之久，番紅花不諱言，前幾本書在「教」讀者怎麼帶孩子；隨著孩子進入青春期，對於養育，她是愈來愈謙卑，因為無論父母多努力，孩子終究會長成自己的樣子。與其證明自己很會教養孩子，她更想談談一位母親的生活能觸及的各種面向，畢竟，一個願意自我成長的母親，絕對比專注於親職教養、學業成就的母親來得有趣，在家庭裡也會顯得可愛一點。

無怪乎番紅花的讀者稱她是家庭生活的藝術家，而她的生活說起來，就是買菜煮飯做家事餵流浪貓，又忙又累。不過她能做的事，兩個女兒也都能做，「我一直希望小孩對家事能幹順手，不僅平時能提供協助，離家後也能提升自己的生活品質。家事訓練可以從小做起，至少等我們老了，還能安慰自己有嫻熟家事的子女幫忙掃廁所、擦地板。」

現在十分熱門一堂要價幾千元的親子或兒童烹飪班，番紅花卻認為，想做菜不如就帶孩子從日常中實踐，從買菜開始，揀菜洗菜入鍋拌炒，讓做飯成為技能，而非一年嘗試兩三次的淺碟娛樂。最重要的是，並非每個孩子都能考第一名，在演講比賽、鋼琴競賽奪得佳績，不世出的天才更是萬中選一，「多數孩子都很普通，包括我自己的兩個女兒，這些平凡的孩子成就感從何而來？最基本的就是家事做得俐落，從家人的讚美肯定獲得自信。」

當家長隨時強調自信對孩子的重要性時，也往往以愛之名，剝奪了孩子建立自信的機會，幫忙背書包、修潤作業、盯著考試範圍，似乎永遠沒準備好放手。而番紅花在讀國小四年級的小女兒初次要求自己上下學、搭公車時，也歷經掙扎才點頭，但兩三年後，母女倆就算是相約在陌生的地點，女兒也能利用大眾運輸工具重重轉乘，順利安抵。

近來社會瀰漫恐懼氛圍，番紅花承認自己也會害怕，但她想的是：難道就不鼓勵孩子向外探索、拓展生活了嗎？「思考隨機殺人案背後的原因，我們必須關注階級不流動的問題，社會不安全源自於太多不公義壓迫著某些人。若只是消極的說公園、街頭、校園不安全，我們只會養出一個畏縮的孩子吧？」她強調，父母不要因為自己恐懼，讓孩子變得內縮保守，處理好自己的情緒，仍是要鼓勵孩子熱情探索世界，「讓孩子從此關閉對世界的信任與回應，絕對不是父母期望的生活方式。」

然而，她也是直到大女兒長成17歲青少年，才知道一個被教育成獨立思考的孩子，自然會跟父母和學校有不一樣的想法，進而產生衝突，「以前我以為自己樂見，但每天處理跟最愛的人的衝突，並不容易。」她也反思，「我接受孩子是個能獨立思考、不服從的人，雖然他不一定正確，或過於尖銳，但這都是他該走過的人生歷程。我不會後悔曾給孩子的思辨教育。」

番紅花有時回想，早婚的朋友正為了青春期的孩子傷心流淚時，曾勸告孩子尚年幼的她要珍惜那「最好的時光」，但當時陷於育兒泥沼的她，根本無法想像還有什麼比嬰幼兒更難照顧？現在，她懂了朋友的眼淚，原來就算寶寶又哭又鬧，每天還是快樂幸福，和青春期孩子的相處卻是更加艱難，尤其孩子以「威權」直指親子的權力不對等關係。

「聽到孩子說『母』是威權，我也嚇一跳，但思考後，我能理解了。當我要求孩子不能這樣不能那樣，而他出言指正我時，並沒說錯啊。」番紅花苦中帶笑地自我調侃。

回想17年來當媽媽的日子，番紅花也不禁感嘆：當媽媽好難！「婚姻可以終結，友誼可能消逝，但你無法跟孩子真正決裂。過去十多年，我把養育孩子當責任，未來的日子則當緣分，緣起會緣滅。」她說，「我現在逐漸體會到，孩子可能會離開我的。就像我們每個人的精神形體都離開父母了，最痛苦、最喜樂的事不再第一個與父母分享，孩子最終會這樣慢慢離開爸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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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從孩子出生到踏入青春期前，他們盡可能每一天扎扎實實過生活，認真吃、用心讀、擁抱聊天、玩耍流汗，活得專注也快樂，那密密累積的情感，讓如今面對親子衝突的她擁有內省的能量，並小心翼翼地設法解決突如其來的摩擦，而不是咆嘯翻桌、斷絕金援，將孩子推離自己身邊。

現在，她在等待青春期孩子整理好自己脾性的那天，那麼多溫暖愉悅的家庭生活記憶，讓她相信，孩子與自己是彼此相愛，只是孩子終究要去追求自己的人生了，孩子的離開並非因為自己不是個好母親，而是人生就是如此。

番紅花說，「但我還沒做好準備。我想，我媽媽至今也還沒準備好我的離開吧，所以她還是經常打電話問我：什麼時候回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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