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挨擠擠的捷運,濕淋淋的傘,進水的平底鞋,連假結束前的最後一天,有人下車了,空出來的藍色座椅鮮亮如晴空,她連忙坐了上去,突然發現眼前的人雙雙對對,手上拿著漲價的鮮花和廉價的巧克力(深紅的玫瑰和金色包裝紙,環繞著假珍珠),手挽著手的算是客氣,有人深情對望彷彿身處與世隔絕的膠囊,有人忍不住動手動腳(不是打架),左前方的那對情侶則已經熱吻起來,舌頭伸得很尖很尖,像海產店裡不知死之將至的海瓜子。
在粉色的霞光裡,她自覺身處在花紅柳綠的內衣部門,在那些蝴蝶與愛心,光滑的緞帶和輕巧的蕾絲之間,自己是件高腰XL大內褲,還是棉質的,顏色呢,是最不引人遐想的膚色,肉色。
盯著前方那個女生落肩大針織毛衣裡透出來的黑色胸罩肩帶,她想:「這世上穿著膚色棉質大內褲的女人到底都是誰?如果我可以代表所有人,我想共通點是我們都沒有美好的性生活(或性生活,不見得要美好),這世上唯一穿著大內褲而有美好性生活的人,是BJ單身日記裡的布莉姬瓊斯,而她是一個虛構人物。」
她從貓咪圖案的手提袋裡掏出那本《練習一個人》,翻到一個人獨食,在今天,整個宇宙都散發出你切勿一個人獨食的氣氛,所有有些水準的餐廳,幾乎都把菜單收掉,改推兩人套餐,其貴無比的兩人套餐,幸虧世上還有速食店和便當店,似是今天一個人的人不配吃頓好的,只能草草果腹,在十五分鐘裡把自己的寂寞塞進肚子裡。
她第一次那麼期待禮拜一的到來,禮拜一就不是情人節了,禮拜一就不是年假了!沒人會再問我是否有對象,是否有人陪我過節,在年節假期的結尾是情人節,彷彿單身者在過年期間受的罪還不夠似的,她想起年夜飯桌上例行的快問快答,有沒有對象?妳太挑了啦!那個誰的兒子妳有空要不要認識一下,他是公務員非常穩定的,比過年特別節目更可預料,至少今年沒有劉德華寫書法。
有一霎那她非常想拿起那本盧梭寫的《一個孤獨漫步者的遐想》,左右開弓的抽那些問這些問題的親戚,(你們根本不是關心我的生活!你們要不是害怕沒有話題,就是想藉由,哦,妳過得更寂寞,所以我的人生還不錯,來鼓勵自己),但她當然沒有打人,也不可能把佛跳牆翻倒,她只是默默的,咀嚼著口中的烏魚子(搭配青蒜的烏魚子,搭配白蘿蔔的烏魚子,搭配水梨的烏魚子,烏魚子的伴侶選擇都比我豐富,她想)。
回到一個人的住處,她鬆了一口氣,她不是廚師大盜或總統,她不是誰的情人,她不期待總裁格雷的五十度灰,她偶爾也用鋼珠筆畫畫打發時間,拿起那本《如何照顧年邁父母》,她嘆了一口氣,她其實並不寂寞並不悲慘,她只是一個人。
臉書傳來新訊息,是一個最近開始與她談話的外國男子,他說他在一個機密的政府機關工作。
買了《一個人生活》的人,也買了......
個人意見 陳祺勳
中山大學藝術管理研究所畢業,以藝術投資為興趣,時尚評論部落格「個人意見」格主。著有《個人意見之品味教學》《個人意見之待人處世指南》《個人意見之愛情寶鑑》以及《個人意見之完美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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