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地點訂在飯店房間,透過大片落地窗,可以看到另外一側的人影,是枝裕和正在電話中,語調溫和平緩。電話結束,他轉身走向沙發區,像是在時空中迅速地做出切換,他對眾人微笑,訪談開始。
是枝裕和為拍攝紀錄片出身,1995年執導首部劇情片《幻之光》,本片改編自宮本輝的同名小說,獲得威尼斯影展導演新人獎。無論紀錄片或劇情片,作品都反映出他對人性及社會的關懷。在早期的紀錄片中,《另一種教育》花費三年時間,將鏡頭聚焦在日本長野的一所小學,透過孩子們與大自然的互動,勾勒出另一種理想的教育方式;《當福利消失時》由兩名死者出發,直指官僚結構中的不公不義,探討社會福利政策,由於議題敏感,本片遭到日本電視台禁播;《愛之八月天》拍攝日本第一個公開的愛滋病感染者,飽受歧視的男子在鏡頭下憔悴衰敗,由複雜的真實中洞見人性。
為是枝裕和奠定國際間知名度的作品,當屬2004年的《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不僅入選坎城影展競賽片,也讓當時年僅14歲的柳樂優彌成為坎城影展史上最年輕的影帝,之後的作品《橫山家之味》、《空氣人形》、《奇蹟》皆廣受好評。2013年的新作《我的意外爸爸》更奪下坎城影展評審團大獎,從一場醫院「抱錯嬰兒」的烏龍開始,深入探討親情與血緣。本片由福山雅治領銜主演,與尾野真千子飾演夫妻,對比由Lily Franky與真木陽子搭配的夫妻,在片中產生有趣的火花。
「如果本身不是父親的話,也不會拍這樣一部電影。」談起《我的意外爸爸》的靈感來源,是枝裕和說,「近年來我思考自己拍過的電影,由社會議題回過頭來,專注在身邊發生的事件。加上工作忙碌,沒有時間陪伴小孩,進而反思身為父親,能夠為孩子做些什麼?」
片中的兩個爸爸形成強烈對比,如果要選邊站,他自己的生活狀態比較傾向於福山雅治的爸爸形象,住在大廈裡的三人小家庭。差別在於,現實世界裡,他有的是一個女兒。他覺得,如果是兒子,他的管教模式一定會更加嚴厲,他也訪問過身邊的朋友,大家一致認為,「對兒子的要求跟女兒是不一樣的。有兒子的父親,多少都會比較孩子跟自己小時候,如果比不上自己,就會把責任推給太太。」
大概是受紀錄片背景的影響,在拍攝劇情片的時候,他也喜歡捕捉現場的真實成分。即使寫好了電影劇本,是枝裕和在每次拍攝的前一天晚上,都會重新書寫隔天要拍的劇本跟台詞,「隔天早上會把臨時的台詞放在演員桌上。大家都知道背了台詞也會被改,所以都以隨機應變的態度在背當天的台詞。」他補充,「有時候還不是早上才提供新台詞,是直到中午。」
對他來說,寫劇本、拍攝、編輯這三個步驟可以同時進行,「可能對演員或工作人員來說有點辛苦,但對我來說很有趣。」是枝裕和露出招牌溫暖微笑,眼神閃過孩子般的光。
「演員是活的、現場是活的,當演員站在那邊,很多事情是從那裡才開始發生。」在他的電影裡,總有些時刻,明明那麼日常,卻能夠真實準確地擊中人心、碰觸到心底的某個按鍵,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那個難以言說,就能讓人流下眼淚。例如《橫山家之味》中的一場戲,媽媽在料理毛豆,一邊勸說女兒改變瀏海的款式。那個細微的小動作,其實來自兩位演員在休息室裡的互動,是枝裕和看到後覺得很自然,於是加進劇本裡。他也會詢問演員的意見,讓他們想像角色的行動與喜好,在劇本中做適當的調整。
「人與人之間的細節,其實是在現場跟他們溝通、互動的過程中產生的。」是枝裕和隨時捕捉現場的片刻,讓那些可能一瞬間就消逝的,留存成影像的真實震動,留存成永恆。
不僅與演員建立良好的信任關係,他的原則之一,是不在片場發脾氣,也避免發洩負面情緒。如果一場戲演員演四、五次都過不去,那就把戲換掉。是枝裕和認為,「與其花一百次時間努力去拍這場戲,還不如在休息時間重寫,找出一種能夠代替的方法,找出符合演員特質的演出。」
談起不工作的時候做些什麼,是枝裕和說他的空閒時間都以女兒為中心,「中午散步到家附近的咖啡廳吃中餐,飯後帶女兒去公園玩耍,玩完之後帶女兒去看電影。如果當時沒有適合她看的電影,會帶她去表參道的童書店,クレヨンハウス(crayonhouse / 蠟筆屋),我們都很喜歡那間店。」
是枝裕和在聽到這個問題時,其實愣了一下,露出難得的困擾表情;總是想著故事,生活繞著電影打轉,在一些無人打擾的午後,為人父的是枝裕和,過著不意外的靜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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