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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讀書筆記

【何曼莊專欄|給動物園一首歌】世界動物園之旅第一站——倫敦動物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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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動物園一首歌bn

當我走在倫敦街道,這個古老帝國的首都處處可見動物的蹤跡。

站在倫敦地鐵Waterloo線月台上,106年歷史地下線路有如文明的沉積岩,各種時代的產物都壓縮在這個圓管裡面:19世紀末挖通的地道、20世紀初陸續擴張的地下網絡、1972年採購的七節式車廂、還有那嶄新的千禧年產物:監視攝影機。2005年7月7日的倫敦地鐵爆炸慘案造成52人死亡,警方最後靠著地鐵站的監視影像,才終於逮到四名嫌犯,從此全英國CCTV(Closed Circuit Television)數量大增,光是倫敦地鐵全線就有共12,000個攝影機,美國媒體戲稱這是歐威爾《1984》中的「老大哥」再世。我抬頭盯著一台攝影機時,正好看到電子螢幕顯示著:下一班列車,開往「大象與城堡」(The Elephant & Castle)

贖罪 (藍光BD)
贖罪 (藍光BD)
大象與城堡(簡稱E&C)從1751年橋墩落成以來即成為交通樞紐,莎士比亞《第十二夜》裡曾提及:「說到泊宿,還是大象客棧好啊。」而因為父母欠稅坐牢,年幼的狄更斯在此區度過窮困寂寞、充滿皮革廠氣味的童年,那種難以言喻的臭味,至今還保存在地鐵站南側一間私人博物館Cuming Museum的小木盒裡。大象圓環的地底下是錯縱複雜的環狀地下道,終年陰暗,電影《發條橘子》曾在此取景,從地下鑽出之前,總得先迷走一陣,直到步出地面,耀眼日光輝映著名符其實的地標:一隻背著城堡的水泥大象,是購物中心的招牌,這隻象的顏色在重複疊漆之後累積成一種白日惡夢般的紅色,而他背上的碉堡一如保麗龍遊樂場般毫無重點,這座補丁處處的商場在2005年被《Time Out 》讀者票選為「最醜建築」,而比起內部商家的蕭條,圍繞著商場的戶外市集卻越發生猛活潑,現在已是多元劣質生活用品和海盜版光碟的大本營。大象與城堡購物中心肯定不是Harrods那種採購皇家用品的好場所,但絕對不要忘記,它曾經是歐洲第一個大型室內商場,就像E&C地鐵站經用百年,月台淺而通道窄潮濕、沒有扶梯、升降電梯既慢且重,好像隨時都會斷電,換乘動線糟糕透頂。但在二戰期間,當人口稠密的E&C地成為主要轟炸目標時,這條狹窄地道掩護了無數平民的性命安全,附近的帝國戰爭博物館(Imperial War Museum),還藏有大轟炸期間E&C月台上躺滿避難者的照片,在電影《贖罪》裡面,Keira Knightly也曾經過度美麗地躺在這樣的一條地鐵月台上躲避轟炸。

搭乘這條古董地鐵往北行至Old Town,運氣好的話,能在街頭巷尾看見一些傳奇塗鴉真跡,最酷的倫敦地陪必須要能帶遠道而來的遊客前往Banksy真跡,可惜他的大型作品所剩不多,只剩下一些雕蟲小技的巴掌大圖案埋藏在教堂花園等等外圍牆的角落,但是如果你願意敞開心胸,便會發現除了Banksy以外,世界上還有很多了不起的塗鴉藝術家都還四處活躍,比方說ROA。

倫敦動物園01
(攝影/何曼莊)
紅磚道一棟舊樓房外牆四層樓高的鸛鳥(Stork)是ROA 的代表作之一,就在種種高檔化(Gentrification) 的過程中,一片「咖哩首都紅磚街」宣傳看板就毫不客氣地蓋住了鸛鳥塗鴉。當今地產界最炙手可熱的流行語就是「Gentrification」,用我的簡單白話來解釋,就是在某個地區將昔日曾被視為社會問題的移民特色消毒殺菌之後,將各種類型化的繽紛風格轉化成為土地提價優勢的過程。

「高檔化」進行的方式有很多種,包括:鼓勵時髦的年輕人聚集在此,因為青春就是最好的空氣清淨機;或是將路邊攤販統一集中到一條管理良好的民族風地下美食街,那裡不只賣印度孟加拉咖哩,還能吃到韓國、越南、日本、台灣等各種合乎刻板印象的亞洲小吃;偶然一回的的文化活動,更能讓該處的地標登上主要新聞版面,而這些都在「紅磚道」(Brick Lane)這個早期的貧窮孟加拉移民區出現。蓋住ROA塗鴉的廣告看板引起了居民和粉絲的強烈抗議,廣告主迫於壓力,只能移除廣告還鸛鳥全貌,倫敦居民保衛ROA塗鴉的活動早在2010年已有先例,當時Hackney區政府試圖抹去畫在一間錄音室外牆3.5米高的大兔子,但該樓房的屋主表明該兔是合法塗製的私人外牆,發起了「保兔運動」,得到街坊支持而達成目標。ROA筆下的動物遍及歐洲和美國,他的創作工程浩大,需要升降機和大量顏料,過程公開,路人皆可觀賞之。塗鴉作為藝術形式仍存有爭議,但至少在孕育出前衛搖滾、龐克文化的倫敦街頭上,某些塗鴉確實被當成百萬名畫一樣對待。

說到大鳥,在英語中,起重機(吊臂) 和鶴都叫做「Crane」,站在2012奧運前的倫敦城區環顧四方,處處皆是直伸入雲的Crane。這景象之所以奇異,是因為倫敦向來有最嚴格的建築限高政策,倫敦居住成本高居世界第六,但目前世界前一百高樓中,沒有一棟位於倫敦,許多人認為這是都市土地利用不完全,有的建商說城市沒有摩天樓天際線,就像一個「殘障」的大都會,但倫敦市長Boris Johnson不斷聲明捍衛傳統建築景觀的立場,特別是泰晤士河畔的倫敦塔和聖保羅大教堂。而今,從滿天工作中的Crane看來,想必越來越多的高樓即將從外而內包圍城市,今日看見吊臂之處,想必就是明日視野被剝奪的所在,沒人有權擁有天空,但是用房地產的公式來算,登高樓可以小天下。2013年,Renzo Piano設計,72層樓高的The Shard 完工,倫敦就此擁有了目前歐盟地區最高的建築,而城市之間的高樓競賽才剛開始。

講到這裡,我不禁要問自己,長篇大論的房地產論述講完沒,重點不是動物園嗎?

馬上就到動物園了,當市街人車都忙碌不已地改變翻新,每條街道都紛紛擾擾充滿險阻,在變動頻繁的世界,動物園裡的時間總像凝結了一般,因為猴王或母獅都不太可能抱有都更發財夢,也正是如此,在一座城市裡,動物園通常比被ZARA、H&M、Nike等國際品牌服飾店所占據的市中心更能妥善地保存城市的歷史性格。

英國在近代化進程中總是扮演先行者,在動物園方面也不例外,倫敦動物園是世界上第一個對公眾開放的動物園,1828年由世界上第一個動物學者組成的協會「倫敦動物學會」所管理,創辦者是建立新加坡港的萊佛士爵士,達爾文在寫出《物種源始》前20年便已加入學會,倫敦學會和動物園的創立和種種環節都具有鮮明的英國傳統,並且記錄了生物科學發展的軌跡。歐洲第一隻大象金寶,英國第一隻河馬,都以這裡為家,而袋狼和斑鱸等現在已完全滅絕的動物,倫敦動物園都還為其物種做過最後的努力。

少年Pi的奇幻漂流 雙碟版 DV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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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園位於攝政公園北部,占地36英畝,2013年的今日園內有物種806種、19178隻個體存活,是全世界數量之冠,而養育這麼多物種是很花錢的。倫敦動物園的地主是慷慨仁慈的英國女王陛下,但是動物園的運作並不依靠國家資金,而是由院士、贊助者和門票收入所支持運作。也許正因如此,倫敦動物園網站總是繁忙更新,不斷推出其他動物園無法望其項背的行銷企劃和公關活動,其中春夏的夜間活動特別受歡迎,例如在老虎區的草坪上觀看藍光版的《少年Pi的奇幻漂流》,而為了不讓聲音驚擾老虎閣下,全場觀眾每人一台藍芽耳機,限額售票,入場費20英鎊;倫敦動物園電子報一周一次,滿載各種令人感動興奮的新生兒消息、異業結合商品的推出,甚至結合「過火」體驗的募款活動(對,就是廟會上走過火堆淨化儀式的那個過火)各種巧思充滿趣味、又緊密結合生態與保育的本意。每每認識這些縝密的規劃和高昂的入場費用,都不得不佩服倫敦人對於飼育和經營是如此嚴謹又一絲不苟,而這些活動的特質又一再反覆彰顯了倫敦動物園久遠流長的傳統:科學與階級。

科學研究原本就屬於菁英階級,而在教育普及的今日,階級以另一種形式內化,那就是誰能支配更多的時間與金錢。我相信人類總是必須先填飽自己的肚子,才會有心思考愛護動物或是科學研究,在1826年出身貴族或是受到皇家贊助的科學家能夠全心鑽研生物科學,在21世紀的今天能夠拿出幾十英鎊的閒錢,在週三白天帶著孩子去動物園參加生態保育活動的人,本就不可能是狄更斯筆下揉製皮革的可憐蟲。倫敦動物園那些輝煌的世界第一歷史處處都在強調:科學和保育不是請客吃飯,而我們感謝這些卓越階級的慷慨貢獻,因為他們本也可以選擇據為己有。

在歐洲強國舉起帝國主義大旗,在世界瘋狂「掃貨」的時代,許多皇宮貴族甚至富商探險家,都沉迷於收集珍稀動物,他們通常投入大量資金建造私人花園,並在猛獸欄前啜飲美酒,但是倫敦的貴族和學者們卻投入金錢和人類智慧在研究生物科學和景觀設計,除了飼養和繁殖,世界上最好的標本製造技術也在倫敦,自然歷史博物館裡免費提供大眾參觀的上千組精製標本,即使在尋常的二手市集,也能輕易地找到栩栩如生的老鷹標本,看來就像能隨時展翅飛走。

英國在19到20世紀的殖民行為掠奪了亞洲和非洲,但是不能否認英國也養出了一批具有偉大情操的科學家,倫敦動物學會的宗旨不僅是經營世界上最多物種的動物研究機構,他們認為世界上所有動物的保育都是學會份內的職責,所以他們會在中美關係惡化時出手接收熊貓姬姬,也經常為歐洲各地動物園協調跨園配對事宜。

因有以上各種光榮傳統,倫敦動物園並不以娛樂氣氛著稱,園內植被豐美,動線規劃工整,廁所清潔如新,這裡的飼養員長相模糊、缺乏幽默感,但是他們工作認真無可挑剔,仿佛連如何撿拾一顆掉在地上的松果都有手冊規章能夠查閱,來到這裡必須準備好足夠的腦容量,因為在這裡走兩步路可能就是物種進化的兩百年,生物多樣化的程度讓人目不暇給,而所有動物的標示清晰,資訊充實,會讓中小學生物老師感動落淚。而倫敦動物園不只是生物殿堂,它還是20世紀建築名人堂,比如1913年由米契爾爵士設計,用水泥仿造山巒的Mappin Terraces,現已列為二級古蹟;由斯諾登爵士設計、有如神仙教母烏紗帽一般的鳥園Snowdon Aviary,在1962年引領風騷,使用輕盈鋁質、利用張力巧妙地支撐了一個龐大的結構;而最有名的古蹟則是俄羅斯流亡建築師魯貝特金所領導的事務所Tecton設計的企鵝池,在有限的空間裡,兩道螺旋滑道讓企鵝群有了足夠的運動空間,而探頭觀望的人們也能因為看見排排走的企鵝們而獲得極大的滿足,這座池從各個角度看都有不同的形狀,妙不可言,是建築史上的名作。企鵝池正式啟用時,女王親自降臨,握了一隻企鵝的手,不過那都是1934年的陳年往事了。

事實上,自從2004年企鵝因故移居借住到鴨子的池塘過後,牠們就不是很想回到原來那個大師打造的豪宅去了,於是倫敦動物園集資,仿照南美海岸景觀,建造了一個新的「企鵝灘」,這個池塘是是原來的四倍大,水有原先的三倍深,是完全的開放空間,企鵝群居在此可以盡情的游泳,累了可在岸上的樹下歇息,外圍還設有玻璃觀景窗讓遊客能盡情觀賞企鵝泳姿。新的企鵝灘落成之時,倫敦各地鐵站都可見到大型廣告宣傳,2012年的春天,企鵝正式搬家,在工作人員帶著耳麥稍嫌吵雜的激勵聲(其實主要是激勵現場觀看的數百名小朋友)中,企鵝試過水溫,大舉入池,在春天含苞待放的鳥語花香中,舒服地遨遊了起來,小朋友都很興奮,大人也很滿意,只有一位「嘉賓」似乎一時不能接受這個新的事實,那就是蒼鷺。

倫敦動物園02
(攝影/何曼莊)

一隻蒼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種前所未見的黑白動物,牠們不但憑空出現在自己的日常風景中,還喧賓奪主地成群入水,又搖搖擺擺地在岸邊遊蕩。也許是我一廂情願地解讀,但我從沒見過呆立那麼久的蒼鷺,久到我都能拍完牠的照片牠還是一動也不動。物種的跨海遷徙本是萬中選一、需要耗費千百年的漫長過程,但自航海時代以降,由於人類發明的各種運送工作,各種動物大批地出現在不屬於的土地上,這些神奇的成就都可以用美妙的語言描述,但是把物種帶離原生地並且圈養,在本質上確實是不自然又霸道的行為。

一隻驚訝的蒼鷺,就像那個說出國王沒有穿衣服的小孩,「說真的,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企鵝在這裡?」


倫敦動物園023
(攝影/何曼莊)

出於同樣難以解釋的理由,我搭乘飛行機跨越海洋大陸,來到一個遙遠的島國、查詢google地圖、轉乘地鐵和公車、購買£23.50的昂貴門票,拍下了企鵝入水的一刻,拍下了這隻蒼鷺的驚訝表情,而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公眾動物園,才只是我的第一站而已。

作者簡介

曾任《換日線》英語頻道Crossing.NYC 特約主筆。畢業於台灣大學政治系、哥倫比亞大學國際事務學院,曾居北京,短滯東京、柏林,現居紐約布魯克林。著有小說《即將失去的一切》、《給烏鴉的歌》,以及紀實文學作品《大動物園》和散文集《有時跳舞New Y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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