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果|吃一口日本小說
【米果|日本小說教我的事】關於一青姊妹的……那個箱子
作者:米果 / 2013-05-15 瀏覽次數(10227)
我是經由侯孝賢導演向小津安二郎致敬的電影《珈琲時光》才認識一青窈,對於歌手一青窈與演員一青窈的感覺是有點不同的,我比較喜歡電影當中,那個常去神保町Erica喝牛奶,去舊書店找台灣音樂家江文也相關資料的井上陽子,對,陽子投射在一青窈身上的顏色太特別了,如果不是侯孝賢給演員的空間太自由,那就是陽子這個角色,其實複製了一青窈的某些性格。
電影上映之後,恰好有個啤酒廣告,找來一青窈代言,在日式料理店的吧台,微醺的一青窈說,「我是一番搾,你是幾番搾?」那模樣,真是迷人又可愛。
隱約知道一青窈的父親是台灣人,但不是太清楚她的身世背景。直到2012年閱讀新井一二三的著作《和新井一二三一起讀日文》,其中有個篇章,提到「一青」這個姓氏,以及一般日本人不會知道的漢字「窈」。
當然,新井一二三並不是把一青窈當成日本專有詞彙來解讀,而是敘述在2008年秋天,《朝日新聞》晚報分五次刊載了「一青姊妹與顏家」系列文章,連載第一回就提到,2007年日本有一部紀錄片叫做《傾聽風聲:台灣.九份物語》,由林雅行導演,一青窈的姊姊一青妙擔任旁白;到了2012年初,一青妙出版了自傳體散文《我的箱子》,新井一二三說她迫不及待買了書來閱讀,書中刊登一張小盒子的照片,讓她想起電影《海角七號》中,已經年老的友子收到的小盒子,因為裡面同樣裝滿航空信件。
對日本人來說,侯孝賢的電影《悲情城市》開啟他們對九份這個山城的想像與熱愛,而一青姊妹的父親,竟然是台灣五大家族的基隆顏家長子,家族曾經經營九份金鑛,全盛時期雇用了六千名員工,而那六千名員工當中,會不會就有吳念真導演的「多桑」在其中呢?
一青妙是個牙醫,也是個演員,她在台灣生活就學,直到11歲才離開,返回日本兩年之後,她的父親去世,八年之後,母親也離開人間,當時,一青妙才22歲,一青窈只有16歲。
於是,我也跟新井一二三一樣,知道《我的箱子》中譯本上市,亦是迫不及待買來閱讀。
一青妙從自家老房子改建的事情說起,那個母親遺留下來的箱子,對她們姊妹來說,始終是個不肯碰觸的謎,妹妹一青窈甚至說,把箱子裡面的信件讀完,太痛苦了,那就請姊姊完成這件事情吧!
一青姊妹的父親,10歲就到日本讀小學,直到大學,日本戰敗,開始產生國籍身分的痛苦認同,一度返回台灣,後又偷渡到日本,年過40才與日本妻子成婚,返回台灣接掌家族事業,爾後再返回日本,罹癌之後,因為妻子隱瞞病情而不與妻子說話,卻在生命最後階段,堅持帶兩個女兒去爬山。
一青妙在母親遺留下來的箱子裡,發現一本母子手冊,母親在昭和52年5月9日寫了一段文字,形容當時的女兒一青妙:「或許是家庭因素所造成,年紀雖小,對大人心思很敏感,以致情感過於纖細。希望她天真一點,成為開朗豁達的孩子。這是雙親的責任。小妙,抱歉喔!」
這位母親描述的,過於纖細的女孩,後來果真承載了父母早逝的命運,但是一青妙又以那種近乎冷靜的筆觸,從箱子內的家人往返信件,重新反芻了她對台灣的記憶,以及父母在台灣與日本之間,關於歷史與私人感情,以及台灣豪門家族之間的一些牽絆。
藉由箱子裡那些過往歲月中,家人之間的往返信件,或是過世的父母留下的文字,逐一抽絲剝繭,找回時間證據裡的人物,跟自己童年記憶裡的家族印象,反覆比對,逐漸清晰之後,一青妙對於父母與家族的認識,出現那種看似平淡,卻充滿愛的理解與思念,非常動人。
我讀著一青妙的自傳體散文,偶爾也會想起自己的舅舅,16歲偷渡到日本,生死不明,戰後突然穿著西裝、帶著日本妻兒返台,我不曉得,舅舅是不是也跟一青姊妹的父親一樣,有國籍身分認同的痛苦。但舅舅經常喝酒喝得臉頰通紅,當時我仍是學齡前的兒童,不懂得探知當時他返台與親友總是喝到爛醉的心情,而日本舅媽,會不會也跟一青姊妹的母親一樣,努力扮演適切的台灣媳婦角色呢?
那些記憶都太遙遠了,可是讀著一青妙的書,卻又一下子醒過來。台灣與日本,果真有太多理不清的糾纏啊!
米果MIMIKO
寫小說、散文、棒球隨筆、部落格/重度網路使用者,很少看歐美電影與歐美翻譯小說,因為對西洋人有辨識障礙/喜歡書寫,但恐懼出書/想要靠書寫小說維生,但已經知道不可能。部落格【私‧生活意見】。著有《慾望街右轉》《只想一個人,不行嗎?》《極地天堂》《如果那是一種鄉愁叫台南》,最新作品《台北.同棲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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