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彈幕/垂簾》從陸森寶到霍斯陸曼.伐伐,再從〈素行不良〉回應廖宏霖詩作到留下一些對《幼獅文藝》停刊心懷,馬翊航集結了多年來精彩的評論文章為兩本,《彈幕》是一「冊」,《垂簾》是另一「側」。
▌面向群眾的公共性寫作
《彈幕》是馬翊航多年來以厚實的積累與資料,替展覽、活動仔細推敲出的評介,還有書籍推薦序的集結;《垂簾》另以靈巧的角度,遙相與其他文學文本討論概念的評論與序文。雖然兩冊目標不全然相同,卻又同時指向一種名為評論的「公共性寫作/後勤式寫作」,這組新詞,展現了他馬翊航展現出了他在寫作上既貪心又細心──而且非常有耐心──的情懷與野心。
「公共性寫作的前綴應該要加上『文學的』,文學的公共性寫作。它有一個面向群眾的意義,而這個意義可以讓寫作──或是從事任務性書寫的作者,不會覺得自己只是一個乙方。」馬翊航補充說明:「作者們可以從這些書寫中,得到對自己協作任務的設定與想像。」
這既是馬翊航對「(文學的)公共性寫作」這個詞彙的期待,也是他野心與貪心的第一步:不只是將任務性的書寫視為工作,還要從中達成自己對這份工作的設定目標。人權、性別、或是種族等種種議題,便成為他在評論裡,嘗試與讀者對話的「追加設定」──不能只是介紹,還需要論點──從評論中展開他對諸多事物的理解與觀察,再由細緻的文字口吻,將自己的論述定位在「說」與「解」兩個任務之間,一個面向群眾的柔軟範圍裡。


▌柔軟的範圍:一種評論的姿態
讓評論達到易讀又深刻的關鍵是什麼?對於「評論」這一項文類而言,最困難的不是設定觀點,找尋適合容納題材的寫法,確立自身與讀者能有效溝通的角度,才是分辨評論好壞的關鍵。
這個柔軟的範圍並非憑空而來,「說不定要歸功於《百年降生》這本書,因為這本書有超多限制,字數有限,而且每一個年份都有複數的事件。」馬翊航笑著說:「但在限制裡閱讀材料的時候,我產生了想要把這些事情壓縮在種種距離與人情之間的聯繫,壓縮在一個有限篇幅裡的衝動。」
在此處,「壓縮」成為了書評技術的關鍵詞,馬翊航進一步解釋:有時是詩歌暗示的技巧、有時是有意識的留白,每一篇文章都要使用不同的方法,「你要信任讀者有解壓縮的能力」,綜合了文學創作的想法與資料梳理的學術訓練,再加上對理想讀者讀解能力的信任,《彈幕/垂簾》這本集子的篇章才能放開手腳,讓評論不只評論,更是屬於馬翊航自己的書寫──這也是野心與貪心的第二步。恰如書名,畫面上的文字「彈幕」,是具有陪伴與共樂的當代發明、「垂簾」則帶有半透明的性質,既遮蔽視線又引誘觀看,讓作者能在其中享有「聲東擊西的自由」,與讀者分享其隱密的袒露,又不會讓讀者感受到過於強硬的指教。馬翊航在「柔軟的範圍」裡,找到能與讀者共享,舒愜的評論距離。


▌「從學者之心變成學者甜心」:評論的理念
不只是評論的集結,在〈代跋〉一篇,包含馬翊航在內的六名年輕學者共同討論了當代台灣評論-學術書寫的核心,這是一篇關於評論的評論,就像經典劇目《六個尋找作者的劇中人》一般,六名學者彼此提問,再熱烈地回應,只為了將《彈幕/垂簾》裡關乎「評論」可以達成的目標邊界,拉得再遠一些──讓評論不只是論點,甚至不只是創作,還能再多一點私心,正如馬翊航在文中說明,「學術訓練刺激我的,是把『勤』變『甜』──我希望那些材料現出他們原有的可愛。從學者之心,變成學者甜心,也來自我曾嘗過它們的甜頭──公共性寫作、知識性寫作,也可以是撒糖的。但我想顧及或引出的,是它們的嚴肅面。」

為嚴肅撒上糖粉,好讓讀者一不留神咬下後才發現其中深層的多變口感。馬翊航撰寫評論時駐留的「柔軟的範圍」,不僅是讓評論保有蛋糕般的質感吸引讀者嘗鮮;在糖霜以下的多層構造,那些交替出現的鹹甜與綿密,才是他做為評論師傅期待讀者享受的深層口味。
第三步的貪心:從嚴肅的材料,尋求詩意等文學技術的介入空間,來引出嚴肅的知識既有的美味。
「我也有在這些書評裡建立個人化風格的野心,而且這個野心要持續存在,它才不會變成是一次性的東西。我不會把知識或學術的位階,擺在一個比較優越的地方──它是我用來揭開問題的方式。」雖然自承在評論書寫中的風格化特徵,是他有意識的實作,但馬翊航依然謹慎面對評論與受評文本間的界線:「這本書最重要的重點,不是表達我自己,而是表達這些作品。」

「評論」本身是屬於馬翊航的書寫,但「評論」的起點卻不只是他個人。對評論的文本、文化與對象的尊重,讓這本書不只停留於知識與觀點的銳利,還多了一層對受評文本的溫柔。
我們的學者甜心這樣說明他的烹飪理念:「我記得很多年前,北藝大辦了一次『將臨的書寫』論壇,裡面有一個關鍵詞叫『說情』。我認為,寫書評就是在為一個作品說情,不是為了請求原諒,是把作品裡一些深藏的東西解釋出來,讓讀者能有機會多一點理解。我想說明的是,我與一本書的偶然相遇,並且不避諱地說出對它帶有情感的感性。」表述自己對於評論文本的情感,是提供知識思辨之外,不加隱藏地對讀者袒露的私心,可以說是期待與讀者心心相映的真心。
「我希望大家可以透過這本書認識更多、有機會找出來結緣的作品。」馬翊航對這本書的期待,或許可以說是作為評論者的馬翊航,對文學、讀者,以及身為作者自己,再進一步的,熱烈又可愛的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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