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魷魚遊戲:第3季》(圖/Netflix提供)
我發現將作品與事件當魔術方塊看,每次看就會有不同發現。
比方從人心來看那些回憶的流變,或從事件中鑽個小孔來看人性的切面,這對我來講都是生之樂趣,
它不見得會接近真相,但比較接近我人生想追的真理。
如果電影大師塔可夫斯基說當個「合格的讀者」是重要的,那我們何妨一路當個找答案的人,
在找答案的過程中,它就是你自己的故事了。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魷魚遊戲》將消費社會弄成了一個粉紅色娃娃屋,不知窗戶外正有幾雙眼睛盯玩著,裡面的娃娃因擁有一沙發、多一隻狗狗玩偶而象徵著是「幸福的擺設」,多一隻Labubu在娃娃屋中則可以忘卻房貸的煩惱。這樣只要被裝進娃娃屋系統裡,個體就會被安分管理,然一切的價值卻只像遊戲的衍生物而已。
我一直回想到第三季玩跳繩的某一幕,成奇勳問正在害死人的某玩家:「你在做什麼啊?」對方理所當然地回說:「你說呢?我正在玩遊戲啊。」從開始發現被當砧板上魚肉的驚慌,到成為遊戲意志的本身,效率比想像還快啊。活成為了權力本身的指甲屑,就忘記了自己正在做什麼與為何而做。是說,為何我關機後,仍覺得這麼有既視感?
《魷魚遊戲:第3季》(圖/Netflix提供)
如果21世紀有它的《悲慘世界》新版本的話,《魷魚遊戲》的確從第一季開始就具有了象徵性。韓國從《寄生上流》到《魷魚遊戲》以精準的美術設計表現出權力結構的無限變體。電影《寄生上流》從電影中的上流家庭對美國與日本生活的模仿,就已經諷喻了想「寄生」的不只是三個家庭而已,而是一整個國家都寄生在「假山石的想像」中。
而《魷魚遊戲》則以娃娃屋的亮粉色、機械式的童謠、可愛的童年記憶被竄改、屋體結構無窮的變殖性來展現人們已經麻痺的「貧富差距」。因為差距大到難以想像,貧富又代表著資訊不對等。
當每個參賽者都像有自己迷宮信仰的工蟻,循著本能習慣走,「遊戲」本質就這樣開始了。就像我們孩提時會給蟻穴水淹龍王廟、知道小螞蟻的路徑時放個麵包塊、享受蚊子會進入捕蠅燈並發出脆響聲。當一個物種的生態在我們眼下盡覽無遺,就會產生一種「遊戲」的主宰衝動,如小說《蒼蠅王》中低年級生也會不自覺地捏死海邊的小蟲子。
《魷魚遊戲:第3季》(圖/Netflix提供)
儘管電影《飢餓遊戲》早已拍過消費人類當娛樂的故事,但真正呈現某些人「無足輕重」,甚至被視為「可消費&汰舊品」,呈現低等生物(包含看管者)只能與遊戲的機關對話,面對他們的只有門與門的無盡相連。
它的確將消費社會弄成了一個粉紅色娃娃屋,不知窗戶外有一雙眼睛盯玩著,裡面的娃娃看起來因擁有一沙發、多一隻狗狗玩偶而象徵著是「幸福的擺設」,多一隻LABUBU在娃娃屋中則可以忘卻房貸的煩惱、有一支應援扇則可以增添些許活力。
這樣只要被裝進娃娃屋系統裡,個體就會被安分管理,娃娃們也不知道外面有主宰的眼睛,他們所消費的物品也不存在根本性的不同,而轉變成「盲盒」的短暫刺激。於是一切的價值就像遊戲的衍生一樣,並沒有我們讀過的故事中稱王、霸權、革命、英雄、凡爾賽價值具體的壯烈傾塌。
史詩成為老人家口中不吸引人的故事。我們則被送進被包裝好的更巨大的文明禮盒中,分別裝箱與等待開箱。例如網紅「館長」如被開箱,就是整個人設的無限配置。
《魷魚遊戲:第3季》(圖/Netflix提供)
《魷魚遊戲》有的只有「娃娃屋」是一個增殖的巨大活體(其他是螻蟻,難以辨證其生死),有如漫畫家伊藤潤二筆下的「長屋」(反覆載著一批又一批尖叫與攀爬的人」,裡面的人因著長屋或遊戲屋展現的「活著」,是種娛樂性,彷彿小蟲子的掙扎,它隸屬於「娃娃屋」與制度的本身。
如果說韓國影視這十年盛世得來不易,是因為它透視了權力結構的圖,也一直有著卡夫卡小說裡主人翁「存在與否」必需時時驗證的荒謬(我們如今在網路上載浮載沉不也如此)。
我們陪制度玩,然後金字塔最上方的派出兩個憨態可掬的娃娃陪我們玩,以東方版的西洋娃娃來監管人類被群分的狀態,每一群光守住自己的僥倖就費盡力氣。《魷魚遊戲》之所以成為現象劇,便是它明確的「人的貶值」,以及真正管理與控制我們的是什麼(豬撲滿的有限資源卻帶動牛馬人生的延長賽),以及管理我們的方式。看似在講一群倒楣與邊緣人的故事,但更輕快且逼人的卻是它掃掉人的效率。且一次次以民主的秩序為名,來行密室裡無風能起浪的群眾焦慮。
且以夠亮眼的幾個角色讓我們(暫時)忽視如今全世界是否也進入一種「魷魚遊戲」的情境中。第三季中,觀眾最惋惜的賢珠姐,從軍人制度出身,帶著過往的人道感、追求基本的自由。她像是舊時空的精神,雖知道遊戲的殘酷,但是最有信念的人。賢珠像是在開啟新資源搶奪時代前,最後人道精神的提醒。
他沒有英雄情結,只是單純想當一個人。如一個人進入了螻蟻秩序的世界,倒在他過去已如歷史的眼神中。最後導演的特寫並沒有白給,在他背後捅刀的明基像是忘記過去,只活在自己當下恐懼的「蒼蠅王」。
而想看著成奇勳墮落的黃仁昊,他是唯一殘存點人味的高位者,他原本像報復這個機制般沉迷於參賽者的折翼,恨不得拉整個世界陪他墜下,卻看到成奇勳以著家家酒式的正義感、拖累夥伴的莽撞熱血、不解世故的愚魯,卻完成了一個人最大價值的辯證。這比金子老奶奶、賢珠、正倍等都要無謀的主角,竟讓人想起了「情操」。
在密不透風的機制裡,情操不同於知識、勢力、謀略等。它是唯一能構成歷史穿堂風的價值。這是第三季最成功的地方,它塑造了賢珠這樣有勇有謀者,最得觀眾的心的配角,但主角卻觀眾都不太喜歡,覺得他笨過頭且無優勢的成奇勳,卻擁有人最基本的原石。
有如戲中十字架與其中裝的麻醉毒品的辯證,前者看來無用,也可能是人類最基本的價值。
《魷魚遊戲:第3季》(圖/Netflix提供)
第三季收尾得好,以仁昊(縝密的權力執行者)、賢珠(具能力的道德者)、成奇勳(看似無能的信念者)三者來辯證人類的今日,控制我們的不只是檯面上幾個政治強人、操控我們的是有效綁架我們時間的群體,我們獲得的是無盡的賽道通往永遠近在眼前的「不明確」。我們是否也活在未被定名的遊戲裡?
《魷魚遊戲》這活體一般的遊戲堡壘無所不在,在可愛娃娃的監視下,我們將一直玩一直玩,如清醒地看著這一代的夢境。《魷魚遊戲》因娛樂性可能一時顯不出價值,但如今的悲慘世界的確是如此「請君入甕」。
※本篇文章由作者個人創作授權刊登※
《魷魚遊戲》(Squid Game 3)
為Netflix於2025年6月27日上線的原創韓國劇集,是《魷魚遊戲》系列的最終季,由黃東赫導演繼續執導和編劇,主演陣容包括李政宰、李炳憲、魏化儁、任時完、姜河那、朴圭瑛、朴成焄、梁東根和曺柔理等演員。《魷魚遊戲》系列播出以來風靡全世界,成為Netflix最受歡迎戲劇之一。劇中結尾一位神秘美國女子在巷弄間與一名男子玩著「打紙片」遊戲,該角色驚喜由奧斯卡影后凱特布蘭琪(Cate Blanchett)出演,短暫客串引起了觀眾是否將有「美國版」的熱議。
作者簡介
「你花最多時間的,終會變成你。」
──
音樂迷、電影痴,其實背後動機為嗜讀人性。娛樂線採訪與編輯資歷二十餘年,持續觀察電影與音樂;現為自由文字工作者,從事專欄筆耕。 曾任金曲獎流行類評審、金鐘獎評審、金馬獎評審、金音獎評審、中國時報娛樂周報十大國語流行專輯評審、海洋音樂祭評審、AMP 音樂推動者大獎評審。樂評、影評、散文書寫散見於報章雜誌如《中國時報》娛樂周報、《聯合報》、《GQ》、《幼獅文藝》,及「博客來 OKAPI」、「非常木蘭」、「書評書目」等網站,並於「鏡好聽」平台開設Podcast 節目《馬欣的療癒暗房》。
著有:散文集《看似很美,其實是壞掉的》、《邊緣人手記》、《階級病院》;影評集《當代寂寞考》、《反派的力量》、《長夜之光》、《看似很美,其實是壞掉的》。























回文章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