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令專欄｜喝茶與讀書】05.紅玉紅茶——任何隱而不癮《努力是癮》

紅玉在國內外的知名度高，使茶友一聽到紅玉，反應都是心照不宣的「喔——」，自動拉長尾音。紅玉最為人所愛的香氣，不外乎是龍眼乾、肉桂、薄荷。再怎麼好喝的紅玉，都跳脫不出這些香氣的既定印象，因為這就是紅玉被製成紅茶之後，會有的標準「品種香」。

然而，生平第一次喝到紅玉，驚為天人，口中回甘的甜感久久不散，但茶葉的克數不能多，因為紅玉極為耐泡，喝久了，審美疲勞，感官麻木，自然容易熟悉到厭膩。

寺尾哲也的散文集《努力是癮》裡頭篇幅都不長，結尾常有精準漂亮的斷點，斷在話剛剛好說完的瞬間，沒有過多懸念或回馬槍，只有無盡的餘韻。貌似讓人想急著往下看，但寺尾的文章不適合一口氣讀完，讀多了，就像喝多了紅玉紅茶，攝取太多咖啡因，導致神經亢奮而夜裡難眠。

努力是癮

介紹自己的職業時，若聽到對方說：「我是工程師。」總會迎來一陣心照不宣的「喔——」，那種「喔」法，彷彿墜入無底洞的一顆小石子；不論「喔者」是因知道工程師是一個怎麼樣的行業與職場而「喔」，又或是「喔者」自己就是工程師；小石子落下去後，總是沒有回音，一如我自己在泡紅玉的時候，常常會想起那一聲「喔——（紅玉喔）」，與一個隱約模糊的工程師的背影。

紅玉跟工程師，是同類嗎？《努力是癮》的第一篇，就在寫〈同類〉。看完後，我覺得，真是的，紅玉跟工程師是同類啊。為什麼？因為都藏不住想要不被識別出來的氣味。

我在站櫃賣茶時，遇過一個客人，相談甚歡，看得出他對茶很熟，熟到我忍不住請教對方職業，才知道不是同行，而是工程師。他說他其實專收普洱，不是單買，而是大量收購，收來要增值的。但他還是客氣地跟我買了一包價格偏中高的臺灣茶，走前還問我喝不喝普洱，我趕緊搖頭揮手說，我真的不懂。

我更不懂的，是寺尾揭露的另一種世界樣貌。《努力是癮》在分輯上，毫不避諱地大談各種「癮處」；斷捨離成癮、看房成癮、裝弱成癮、假笑成癮、大聲吼叫成癮等等，包含任何隱而不癮，或癮而不隱之人事物。讀到〈胎獄〉，看寺尾寫「每個人一開始都是這樣的」，忍不住放下書，準備泡茶器具。

在沖泡前，一開始會有賞茶的步驟，賞茶是為了欣賞茶葉外觀，嗅聞茶乾香氣。在品飲茶湯之前，先以視覺與嗅覺建立初步印象。紅玉的香氣驚人撲鼻，深深吸聞過的話，記憶點很明確。茶葉外觀纖細秀雅，不像一般認知的紅茶；不是粗獷壯碩，如阿薩姆紅茶的原葉，也不是細碎如末（國外有一套系統將紅茶的碎度與製法詳分清楚）。

紅玉適合高溫沖泡，可以快速釋放茶湯；不適合久浸，茶湯滋味會過度濃烈到，像是一整鍋紅茶濃縮到一小杯裡。紅茶久浸的茶湯，通常苦澀盡出，只能透過加水、兌水，才有辦法下嚥；但紅玉很特別，如果不小心久浸，一樣會有苦有澀，卻不至於讓人完全吞不下去，反而像鮮紅血色的高湯，放涼後的薄荷香氣更顯。此外，一般的紅茶如果失手久浸，要再回沖，通常已沒有味道。紅玉卻能持續被搾出茶湯滋味，彷彿永遠榨不乾，或不容易被榨乾的感覺。結果，常常讓人莫名地想要久浸紅玉，測試其耐泡度。假如「努力」這件事能被具象化的話，我想，就是一杯久浸的紅玉了。

讀到其中一篇名〈人離鄉貴，物離鄉賤〉，我玩味這句話許久，因為在「茶」上，確實相反。俗諺的原句是「人離鄉賤，物離鄉貴」，寺尾在這篇文章中提出發生在自身的反例，而我也切身感受到，所謂的「同溫層」及其之所以需要頻繁進出，在層內、外移動的矛盾張力。

例如，有位從美國回來度假的親戚，每天拼命買茶，大舉搜羅地準備帶往美國；每次回臺灣，就大口大口地喝茶，只因在國外無法泡得一樣好喝，光是水質就有極大差異。又或是臺灣有很多送出國比賽得獎的好茶，跟其他在地、默默無名的好茶相比，差別只在於有沒有送到國外去比賽。此外，也認識不少工程師朋友，有機會創業的話，都表示想建立自己的臺灣茶品牌；追問原因，除了自己喜歡喝茶之外，也包含臺灣茶的文化代表性極高，可以往國外開拓市場；同樣都是出國工作，與其成為埋頭苦寫程式的世界螺絲，更渴望蛻變為分享茶文化的臺灣之子。

我最喜歡的兩篇〈央子奇遇記〉與〈模仿是臣服〉，分別提醒我「文化優越感如何不優越」與「可能性是最強大的——」。且在未來，如有機會認識任何曾經前身是工程師，現為創業的臺灣茶品牌，我一定要強力推薦閱讀寺尾哲也的這本《努力是癮》。

當我讀到書的尾聲，猛然回首，發現自己不小心浸泡紅玉太久。喝得時候，莫名想哭，紅玉不僅僅是呼應了努力的味道，甚至近癮；我自己也還在「努力」的路上，累了，最多喝杯茶。一杯不夠，就再一杯。

「這本書講了很多關於執著的事情，這些人是我，是我們。我們是放棄的相反。」

努力是癮 (電子書)

是一種茶桌上、茶杯裡的最初印象。熟悉品種香的內行人，會以此作為快速識別的依據，即便是同名為「紅玉紅茶」，但經過不同製茶方式而成；不同製茶師傅的表現手法，最終，依然保有，且絕對藏不了、也騙不了的，就是「品種香」。品種香就代表茶的身分證，其父系是臺灣山茶，母系是緬甸大葉種，兩者培育出的紅玉，品種優質，特殊香氣被譽為「臺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