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囍事》的設定在一富裕家庭，常家三個兄弟過得風光體面，夾雜著老港式的古板與洋味，簡直像濃縮了當年香港風頭正盛的年代。
（ 圖／《家有囍事4K數位修復加長版》，采昌國際多媒體）
我發現將作品與事件當魔術方塊看，每次看就會有不同發現。
比方從人心來看那些回憶的流變，或從事件中鑽個小孔來看人性的切面，這對我來講都是生之樂趣，
它不見得會接近真相，但比較接近我人生想追的真理。
如果電影大師塔可夫斯基說當個「合格的讀者」是重要的，那我們何妨一路當個找答案的人，
在找答案的過程中，它就是你自己的故事了。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我想許多人都曾在電視上看過這部1992年的香港賀歲片《家有囍事》，它集結了張國榮、張曼玉、周星馳、吳君如等最好的年華，合演最正宗的港式無厘頭笑料，最近又在大銀幕重映，沒想到多年後我再去看時，才知道賀歲片的真義是什麼？因為觀影時，我同時笑著也同時如夢初醒。 
近年「賀歲片」逐漸擦不亮它的金字招牌，但最近重新上檔的1992年港片《家有囍事》的確帶我們回到電影的光輝歲月。可能有人認為「賀歲片」只是看個熱鬧，但它曾是代表那一整年的財力與社會文化資本的象徵。人們吃飽喝足，想看個歡笑的小市民故事，讓小人物都打了一個盹，彷彿是個來年也可安生似的許諾，看賀歲片就是圖這樣一個不清不醒的開心。
歡笑的小市民故事，讓小人物都打了一個盹，彷彿是個來年也可安生似的許諾，看賀歲片就是圖這樣一個不清不醒的開心。（ 圖／《家有囍事4K數位修復加長版》，采昌國際多媒體）
然而，這幾年的賀歲片的確不太好看，主要是也沒有什麼安穩的年節氣氛，疫情後說有什麼太大的期許似也氣虛，總是靠著大製作災難片讓人再去戲院。而今年一月《家有囍事》重新在戲院上映了，當然它不新鮮了，在電視上就看過，但如今看張國榮、周星馳、張曼玉、吳君如、毛舜筠、黃百鳴聯合主演的賀歲片再上映，好笑仍好笑，也可以看到資源好時他們的恣意灑脫。黃百鳴的劇本讓許多小事兜出了每個小人物都活得貪歡且僥倖，讓人聯想起張愛玲筆下說的那些「活得不徹底的人」，就因為活得無法徹底，於是過年嘛，總是多點喜慶少點遺憾地睡個飽覺，渴望年氣把什麼一衝而散，到初五好重新做人。
這部電影的故事就是這樣的民生氣息，不是周星馳執導的那種人生如「三寶飯」得扛著過的市井氣，也不是港片《富貴再三逼人》人窮得笑出淚來。《家有囍事》的設定在一富裕家庭，常家三個兄弟過得風光體面，夾雜著老港式的古板與洋味，簡直像濃縮了當年香港風頭正盛的年代，當我今年再去看時，才知道我看的是「往事如煙」。
這或許是「賀歲片」的另一層意義吧！骨子裡反映了那時的資本。
我們從一部電影回到了92年，看到了滿幕的時尚感（張國榮在開始的陰柔造型、英倫文人造型，到後來結婚又換了另一個性別符號的穿搭，加上毛舜筠可男可女的中性打扮、周星馳重現了當年美式的雅痞造型、張曼玉的造型則致敬了多位好萊塢的角色），即便是如今的韓國相較起當年香港，對時尚仍顯保守且工具思考。這部電影展現了什麼是真正的紅男綠女、芳華正茂的自信，混搭拼貼時尚符號，轉身就可以穿出衣櫃的精華，驚人的是，這是在如今的好萊塢電影都難看到的風華。
這部電影展現了什麼是真正的紅男綠女、芳華正茂的自信，混搭拼貼時尚符號，轉身就可以穿出衣櫃的精華。（ 圖／《家有囍事4K數位修復加長版》，采昌國際多媒體）
整個世界如同被換下金縷衣一般，而「香港」曾是這世界的「金縷鞋」，它被脫下來後，時代翻了篇，從此沒人真注意巨星穿了什麼。「青春」在有資本且有眼界的國家才能出現的光彩，這正巧集合在《家有囍事》的眾星身上，自「香港」這個世界共有的金縷鞋被拔除後，「青春」成了耶誕樹上面掛滿了物品，它們都很漂亮也都在貶值。
如今回頭看，《家有囍事》重現了90年代人們還相信全球化富裕的當口，距離香港回歸倒數還有幾年，於是電影除了周星馳與張曼玉的180度巴黎鐵塔式倒立吻外，兩人的戀愛篇幅接連地致敬了《與瑪丹娜同床》（紀錄片）、《麻雀變鳳凰》、《第六感生死戀》、《鬼店》、《阿飛正傳》、《北非諜影》等，無論一起做陶、浴室砍殺、一起看時鐘一分鐘，每一個橋段都作到辨識度十足，將全球人一起做的夢與唱過的歌重現一次。特別的是由巨星致敬名場面，彷彿人走茶涼的世道並不存在於現實。
加上故事仍是世故的，吳君如飾演的大媳婦仍選了委曲求全、張國榮與毛舜筠的初戀都是往事（多少投映了兩人現實中的無果戀情）、兩老在電視機面前就有子萬事足、常家大哥要外遇也要找選過港姐的，與當時的社會氣氛連結，也跟香港傳統的價值觀呼應，七折八扣地求個團圓，也算是幸福了。亞洲人的日子總是要求個熱鬧的才踏實。
黃百鳴的賀歲劇本並沒有強行歡樂，這是香港賀歲片成功的原因。（ 圖／《家有囍事4K數位修復加長版》，采昌國際多媒體）
黃百鳴的賀歲劇本並沒有強行歡樂，這是香港賀歲片成功的原因，他的台詞除了後來成為金句的：「絕！」、「意不意外，開不開心外。」外，也包含了常家兄弟嘲諷自己有男人的下流，以及常滿情婦Sheila從一局外人角度說的：「你們全家都是瘋子，是瘋子！」、「傻瓜！死是不能解決問題的！」。香港文學與電影不會刻意賣弄浪漫，即便賣弄了它也會給你一記現實的回馬槍，這個人人求生的地方，不容許自己耽溺太久。
因此他們的電影都會有非常矛盾的人性，以及幾分清醒的求醉。這點讓香港賀歲片笑點雖然夠無厘頭，但仍有喜劇鬼才必須要有的清醒與瞭然，這或許是我們台灣的賀歲喜劇常少了一味的原因（他們求醉，我們常裝睡）。
我在1992年時，並沒覺得《家有囍事》是個值得回味的電影，直到2024，再次去戲院看了，卻不曾想：它是一碗成分不齊的孟婆湯，喝完後前塵往事更清楚，終究明白了為何要拍「賀歲片」的真義。原來一方土也有它的光輝年華，只是我們當時不知道既是迎接也是道別。
※本篇文章由作者個人創作授權刊登※
《家有囍事》（All's Well, Ends Well）是一部賀歲喜劇片，1992年於香港上映，導演為高志森，由張國榮、周星馳、黃百鳴、張曼玉、吳君如及毛舜筠領銜主演，總票房48,992,188港元，刷新了當時香港票房紀錄。
2016年農曆年，天馬電影把當年韓國版加插的槍戰片段重新包裝上映，名為《家有囍事加長版》，此片在2024年1月26日在台再度上映。
作者簡介
「你花最多時間的，終會變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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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迷、電影痴，其實背後動機為嗜讀人性。娛樂線採訪與編輯資歷二十餘年，持續觀察電影與音樂；現為自由文字工作者，從事專欄筆耕。 曾任金曲獎流行類評審、金鐘獎評審、金馬獎評審、金音獎評審、中國時報娛樂周報十大國語流行專輯評審、海洋音樂祭評審、AMP 音樂推動者大獎評審。樂評、影評、散文書寫散見於報章雜誌如《中國時報》娛樂周報、《聯合報》、《GQ》、《幼獅文藝》，及「博客來 OKAPI」、「非常木蘭」、「書評書目」等網站，並於「鏡好聽」平台開設Podcast 節目《馬欣的療癒暗房》。
著有：散文集《看似很美，其實是壞掉的》、《邊緣人手記》、《階級病院》；影評集《當代寂寞考》、《反派的力量》、《長夜之光》、《看似很美，其實是壞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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